这话一问出口,那刚躺到床上闭了眼的男人就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甚?”
听出那不耐的语气,坐在床沿边上的宋慧娟还是没有回过头,手上不停,“可贵不贵?以后用的地方多了,还得接着攒钱哩。”
“哼!”听了她这话,那原本生了薄怒的男人看着背对着他的妇人静了心,“他要是个读书识字的料子,砸锅卖铁我也供他,你不要操心钱的事,我这个做老子的总亏不了他的。”
他这话宋慧娟是相信的,可她还要为下头这个孩子提前准备的,等到后年的这个时间小明安也该背着小书包入学去了。
很多事儿上女娃娃是比男娃娃少的,世道如此,她不是别人,瞒不过自己的心,只能用尽自己的气力为她多出一份力。
第二日早间吃过饭上工前,宋慧娟叫住了要跟着她一起去地里的陈明守,拿出了陈庚望昨日带回来的纸币,“来,把这放书包里去。”
陈明守还有点傻,看着他娘递到他面前的那大大的本子反应了好一会儿,人都跳了起来,“是本子!”
到底人还是小,藏不住心里的欢喜,接过那新铅笔新本子人真是欢喜过了头,不断向他娘求证,“是本子?”
不怪他高兴成这样,眼巴巴的盼了一年,宋浦生来时送了字典,算是打开求知的大门了,虽然陈庚望断断续续教了近一年,可都没有拿过纸笔真正写过,每每都是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
年关那时宋慧娟原是想着好歹为他们俩兄妹买根笔买张纸练练,可她那懂事的大儿对着她摇了头,“等上了学娘再给我买就成,现在我写的还不好哩。”
于是,那一回便没有买成,就这样等到了现在。
好在,有时等待是有希望的,不是那兜头而来的冷水。
看着他终于像个正常岁数大的孩子毫不隐藏的欢喜了好一会儿,又特意跑到西屋拿出了宋慧娟为他做的书包,小心翼翼的把铅笔本子放了进去,宋慧娟也忍不住的替他高兴。
“今儿还去不去地里了?”宋慧娟看着她那大儿磨磨蹭蹭问了一句。
“去!”陈明守回答的响亮有力。
“快去叫明安回来,”宋慧娟边说边绑着腰间的背带,“拿好铲子,别冲着人了。”
“知了,”陈明守远远的应了一声,又唤起他妹妹来,“明安,明安,走了,快回来!”
自打坏家伙满了三个月,宋慧娟又开始重新上了工,这是他们每日去上工前总要问上一遍的,陈庚望忙起来早早便出了门,是不等他们娘几个的,时下有哪家的大老爷们儿带着孩子去上工的。
于是这便交给身为妇人的宋慧娟就带着了,三个孩子跟着她去上工也不算闹,这两个大的也能看看爱折腾人的坏家伙,哭了闹了也知伸把手。
陈明守的兴奋在外人面前还能掩得住,在家里是一点儿也不藏,倒教小明安生生吃了一大罐子的醋。
这天夜里吃过饭,宋慧娟手上还刷着锅,就听到身后那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下一瞬,腿就被人牢牢抱住了,小姑娘家软嗲嗲的仰着头撒了娇,“娘,我也要上学。”
“咋了?”宋慧娟低了头去瞧小姑娘,面上还好,没受欺负。
“没甚,”小姑娘教她问低了头,还知道回避,却还是硬着头皮强调,“我也要上学!”
“娘知哩,”宋慧娟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碗,就着身上的罩布擦了擦手,把小姑娘拉到了灶下的矮凳子上坐下。
“还记不记得哥哥去年等了一年?”宋慧娟拉着她的小手和她认认真真说起来,“娘的小明安今年周岁几岁了啊?”
“六岁了!”
“这是虚岁,人家学校看的是周岁,等到今年过年才六岁哩。”
“那我还得多长时间能上学哩?”
小孩子对时间没有清晰的概念,宋慧娟只得掰着手指头给她看,“等小明安再收上两回压岁钱,就能和哥哥一齐去上学了。”
“我才不和他一起哩!”
“不和哥哥一齐?”宋慧娟看着闹脾气的小姑娘大概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小姑娘还是梗着脖子,“他不好,我不和他一齐。”
“哥哥欺负你了?”宋慧娟低着头去问她,“娘替你打回来成不成?”
“不能打人,”小姑娘一听她娘要动手立刻就伸着小手拉住了她娘的衣裳,见她娘直看她又撅着小嘴来回扭动着身子,“娘说的。”
这会儿子,连她对对那还听不懂话的坏家伙说的话也搬出来了,宋慧娟心里就晓得不是甚大事了。
“那怎么好?”宋慧娟把来回扭动的小姑娘搂进了怀里,“你给娘说说,娘叫哥哥来给你赔礼道歉可成?”
这回小姑娘可算是开了口,“哥哥上学就有新书包,娘还给哥哥做了新衣裳,还买了新本子,我都没有……”
说着说着就委屈的落了泪,再也说不出声只顾得哭,那两只小手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宋慧娟的衣裳。
这一刻,宋慧娟的心仿佛也被她抓在了手里,心揪得厉害。
即使她已经拼劲力气保护着她,可还是逃不过残酷的现实,尽管她自认为从未偏待过两个孩子,可面对小姑娘的哭诉,她心中那个“明年你也会有的”的答案却说不出来。
她泪流满面,无力的把小姑娘抱进了怀里,如同对她三个月大的小弟弟一般,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好教她在她的怀里好好哭一场,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这世道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人这一辈子先是为人子女,后是作人父母,不知能活过多少的日子里数不清的苦头,一颗心不知要剜成多少瓣儿才算了事。
第119章
小姑娘的哭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人,陈明守一听见声儿立即就从床上爬了下来,可跑进屋里一看,连他娘也无声落了满脸的泪。
陈明守很少见他娘哭成这样,心里慌得厉害,却还是轻手轻脚走到了他娘的身边,默默伸出了小手。
看着骤然放大在眼前的小手,感受着那小手的轻柔,一下一下的为她拭着面上的泪,宋慧娟的嘴角下意识的扯出笑来,一边用袖子抹去了面上的泪,一边安慰着撞见了她的孩子,“灶灰迷了眼,真是酸的很哩。”
这样的说法很是蹩脚,可却又是最能随口而出的,事实上大多数当事人并不指望这样的借口能掩盖背后真实的原因,只是为了随意转过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