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计算过力道,至多只斫掉你一只左耳,顶多还在额上留一道疤,像我们的影星吕良伟那样。”骆铃笑嘻嘻的说:“保证斫不死你的。”
“斫不死也准给你吓死了,”哈森犹有余悸:“哪有什么可笑的!”
“我笑的是果然给大肥鸭说对了。”
“大肥鸭?”
哈森只觉四肢酸较,浑身骨痛,什么“大肥鸭”、“小瘦鸡”的,都不如“止痛丸”、“消炎针”、“跌打酒”等名词比较听得进耳。
骆铃却径自说了下去:
“大肥鸭教过我们,武功高强不是一切,打斗要以智慧取胜,还有时机与运气也十分重要。有些小事情、小动作,平时无关轻重,一旦在打斗的时候,却足以决定生死胜负。譬如脚板踩着了尖物,你在一痛失神间,可能已惨败不起;又如头发留得太长,一时垂挂遮目,虽只是瞬息之间,对手只要能把握时机,已足以将你击倒——”
哈森奇道:“你告诉我这些什么?你要开馆授徒不成?”
“说下去,”温文却听得兴致勃勃“大肥鸭的说法。正是我的打法。好打不如擅于制造时机,好功夫不如掩眼法。刚才我留意了:其实这大块头就算硬吃你一针,也死不了。伤也不重。只吐针就能杀人,是武侠电影里的镜头罢了,但人总是习惯:别人一出手、扔一物,下意识便要跳避、闪躲或招架,结果,他格掉的只不过是一口无足轻重的细针,但人却烫像口烧猪似的!”
骆铃这回也奋悦了起来,像遇着了知音,却故意刁难了一句:“算你有见识!但要是我的飞针有毒,他不避岂不找死!?”
“绝对不可能。”温文斩钉截铁的说“要是淬毒,你会把它含在口里?”
“得了得了。两位威风够了,”哈森只觉全身骨骼直散裂“我们现在怎么回去?”
骆铃指了指不远处停泊着的货车:“你有车子,你先回去。”
“我!?”哈森叫了起来:“你们呢?”
“我们?”骆铃威风凛凛地说“这正是反击的时候。”
“反击?”哈森怪叫起来“你可不可以先回市区?先到警署?先把这些凶徒押回去、歇一歇再说?”
“这些琐务,”骆铃不屑地说“你有手有脚,一人已足够应付。”
“什么!?”哈森这回几乎没尖叫起来“琐务!?这些人穷凶极恶,何况,我们还受了伤!?”
“那可是你受伤,我没伤。”骆铃连忙澄清,”我如果没料错,毛念行原是企图染指小愁的。我问过小愁,毛念行确对小愁有非非之想,但仍未真正得到她。他连未得到手的女子都要杀之灭口,试想。假使失踪的顾影和甘玲未死,只要毛家大少知晓前来暗杀的人失手,这些人还能活过今晚吗?”
哈森愣住了。
他现在才发现他一向以为只娇生惯养的骆铃,原来不但在武斗上骁勇善战,而在斗智上也心细如发。
他已对骆铃刮目相看。
他望向张小愁。
张小愁那美丽的脸容也显现出一种极其坚毅的神色来:
“她说的对。我听哥哥说过:他们留住顾影不杀,是想借他找到修练‘绿发’的方法;甘玲也只是个遭淫辱的对象。他们的生存一旦会威胁到毛家争危时。这些丧心病狂的人,杀人决不会手软。”
“正好。”骆铃说“我打击恶人也决不会手软。”
“手软也好,手硬也好,”哈森苦着脸说。“你们总得要依法行事。”
“等法律来制裁他们?那还不知要害死多少人、要让他们得逞多少时候!”骆铃不屑的笑了起来“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所谓要守法的只是一种欺善怕恶的饰词而已!可不是吗?越是集权国家,要打击政敌时,也只是什么遵守‘宪法’、‘国法’、‘法制’来压制,当作生招牌。这玩意儿一亮出来,好像不遵守的全都成了罪犯、叛乱,一如有人拿‘民主’当招牌,也只不过在骨子里行的是你民我主的把戏罢了!”
“你可不能这么说,”哈森这时才挣扎起来,勉强挺着胸膛,说“我毕竟是警务人员,刚才是被迫自卫,可以原谅,但要我知法犯法,不循法律途径办事,我是绝对不允可的。要知道,许多帮会、堂口、私会党徒,就利用‘私行执法’的名义壮大作恶,要是人人都执行的一套‘家法’、‘帮规’,那国家的法律还要来做什么?社会不是乱作一团?我承认在法律执行制裁罪犯时,有诸多漏洞,欠缺难免,但我在没有更好的法规对,就一定得依循它、遵照它。”
别看他平时“息事宁人”一副“多作一事少作一事”、“多做多惜,不如不做不错”
的样子,而今争持起来,可是十分执拗不屈、坚定不移的。
骆铃斜瞥着他,一副另眼相看的样子。
3、烧夜
“啊哈!”骆铃斜乜着眼打量他。
“什么?”
哈森给骆铃看得浑身不自在。
“什么什么?”
“你别这样看我。”
“哦?警察不能给市民看个清楚的么?”驼铃笑得十分杏靥桃腮的说“我以为你位居高官,得过且过,没想到你好像还是个守公守法的好警官。”
“你别小看我,”哈森的脸红了一红,幸因天色昏暗、火光掩映才没给人瞧出来,否则,驼铃要笑他老半天方休“我年少的时候,好勇斗很,也赚警力不足以维持治安、济世助思,所以才老爱出头打不平,也犯过事。年长后得到长辈启导,说我既有心惩恶锄奸,何不索性献身于警队。我这一加了进去,混了些对日,才知道要彻底肃清罪恶。无疑异想天开;若要以恶制恶,只怕永无宁日。我办了几宗大案,火气也磨平了,知道虽有志在做些大事到头来也成不了几件事,所以就只求尽心尽力就好了。我会尽力维护法纪,尽可能不贪污,用尽方法手段来打击罪恶,已是最大心愿了。”
温文在这时候却老气横秋的插口说。“所以说,人的年纪愈大,志气愈小——要是这样了,我真得要拒绝变老了。”
哈森嗤然:“人哪有你拒绝者就不会老的事?要是可以,你不想死便可以永远不死了。
拒绝长大。其实多跟保持幼稚同义。”
温文伸了伸舌头:“我可不愿当老不死。”他喜欢跟人找碴说笑,但却没意思要与他辩个露筋粗脖的。
哈森游目看了看地上的死伤“我现在只想早些押这些人回警署,再设法请检察官出控票、搜查令、逮捕令把这班人绳之以法。”
“他们有钱、有律师,法律制裁他们,罚多少?十万?百万?他们有。缓刑?多久?一年?五年?他们早已远走高飞,给他们害死的人尸骨早寒。”骆铃决然的说“你当你的好警察,我不管,我做我的骆铃。别忘了。我是‘六人帮’的一员。‘六人帮’的人,谁都代表‘不平社’行事的。”
这时候,哈森和骆铃、温文,虽一面对话,但另一方面却并不闲着。
温文先去货车那儿“搜刮”了一趟,找到了支曲尺手枪,和一捆尼龙绳索(大概史斯和辜剑是用它来绑人的吧)。
这就很管用了。
原来,在张小愁手里,正抓着一支烫过但没被烧坏了的手枪。刚才就是她一枪在手,镇住了大局。
不过,一俟哈森解决了史斯,喘定过后,就把张小愁子上的枪,接了过来。
温文把那支在车上寻着的手枪,却交给了骆铃。
也就是说,哈森和骆铃,手上都有一把枪。
温文和哈森,已把狗屎、垃圾、及另一名给灼得重伤匪徒和辜剑,一共四人,捆绑起来,还各去试了试,是否绑紧捆实,才算放了心。
甘蔗林,仍是烧着。只不过,这一头已烧净烧尽了,就烧到那一头了。
公路上,已开始有汽车停了下来,往这儿张望,并逐渐聚合愈多。
人一旦多了,胆子就壮了,已经有人试图往蔗田这儿走来。探个究竟。
火,仍烧着。
夜,也给烧亮。
人呢?——至少,骆铃的斗志仍十分的盛。
哈森对火光中更显飞扬娇丽的华裔女子,不禁生起了一种奇特的感觉:
那就像看惯晚霞烧红了半壁天的人,忽然看到真的有一场大人烘红了半天。感受非但强烈得多了,而且还有一种真真实实的刺激。
哈森忽然想到了花地玛。
花地玛是他的妻子。
他以前在溪边洗沙龙时初遇上花地玛,那天停晚,晚霞烫红了西夭,也染红了花地玛的脸。
骆铃的双颊酸红,然而不是花地玛含羞,而是给火光映红或烘红的。
越是因为这种熟念感觉,所以他越不希望骆铃去冒险。
“你真的要去?”
骆铃望了望他手上的枪,嫣然笑道:
“你要阻止?”
哈森扬了扬他手上的枪,苦笑。
骆铃也把玩了一下她手上的枪:“别忘了,我也有枪。”
哈森望了望正好奇而步步为营的试图走近来看个究竟的人们。“你要去,我阻不了你。
这儿已有了围观者。很快救火车便会到,我一旦把他们押回警署落案,定必尽快派人支援你,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毛锋这家人决不是好意的。”
驼铃用枪指了指自己秀慧丰润的鼻子:“我骆铃可也不是好惹的。”
“纵你有三头六臂,”哈森提醒她“你一个人也决不是他们整个集团的对手。”
“谁说她一个人,”温文抗议“我也去。”
“你去?”骆铃倒有点意外,然后故意吓他“很危险的呢!?”
“你也不怕,”温文挺胸,一下子(他自己)感觉似高了三寸半“我会怕?嘿,嘿!”
“嘿,嘿!”骆铃学着他的语音。“你要不怕死。那也由你。”
其实,骆大小姐心里可乐着呢:有人伴行,最好不过,何况,看来。这小呆瓜也不是完全没有用——看他三拳两脚,边叫救命边打滚的就把三名对手放倒,还真十分好使好用哩!
他芳心窃喜。只谈谈的说。“这儿。由你和小愁把人犯押回去,可应付得来吧?”
她一副“总司令”调度军马沙场秋点兵的样子。
“有民众帮忙,不难解决,”哈森回答,他仍是不知依依不舍还是不大放心“你们还是不如等大伙来了之后,才一起去”
“等大队来,不但顾影、甘玲早已死到不知中哪里去,只怕我哥哥也险了!”张小愁忽然开腔说话了:
“我也一起去。我可不要待在这儿。我再也不要呆在荒野上。”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是一愕,随即省悟:“张小愁曾跟蔡四幸在荒野里逢上“黑火”肆威,吃过大亏。无怪她“见过鬼怕黑”了。
骆铃于是伸手在张小愁娇柔的肩上拍了拍“你别怕,人越来越多了,待会儿警方大队就来保护你——”
张小愁却把身子约略一挣,坚决不疑的说“不。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你?”
骆铃睁大了眼。
“你!”
哈森张大了口。
“你!?”温文第一个拍手叫好:“好哇!走!”
4、宵夜
“慢着。”骆铃却肃然起来,端视张小愁,问:“你不会武功又不忍伤人,为什么要一齐去?”
张小愁简单地说:“我要报仇。”
“报仇?”
“他们害死了爸妈,污辱了我,杀了四幸!”
“不可以,”哈森高声说。“这是法治国家,不可私仇私了,不可以——”
话未说完,已成了咕哝不已。
温文自后掩住了他的,诞着笑腔,向张小愁说:
“我们欢迎你去——不过,很危险的噢!”
“我不怕危险。”张小愁轻声但坚定的说。
“你别逞强——”骆铃却为她感到不放心。
在骆铃心目中,总觉得张小愁是个美丽而柔弱的女子,冲锋陷阵,原应是她自己的事,张小愁这样的娇娇女是应该由她来保护才对的。
在小学的时候,骆铃在爱上男老师的同时,也爱着漂亮女同学。
她喜欢看一些清丽可人的女同学慢慢发育成长的胸脯,而她自己。则像是男孩子头,喜欢跟男同学混在一起,男孩子也没把她当女孩子看待。
她不发育则已,一旦“萌芽”就蓓蕾怒张,鲜花盛放,美得令人窒息,以前的男朋友们(原当她是男孩子)全都不自然了,脸红了谁得对她刮目相看。
然而她却不知自己也是美女,她向来都喜欢欣赏美丽女子,她喜欢盾她们窈窈的身材、自首的皮肤、诱人的红唇、醉人的梨涡而这些,她都嫌自己没有,却忘了自己所有的。
已足够“杀死人”
所以较亲近的女友说嬉称她为“女色狼”有的还在暗地里猜她是“同性恋者”她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难道女人不可以比男人更加欣赏漂亮的女人吗?女人只有男人可以欣赏么!她可觉得只有女人才真正懂得欣赏女人!
她就是这般欣赏张小愁,时时生出一种要舍身保护她亦不惜的冲动。
她可不认为自己不对。
所以她虽希望张小愁坚强起来,但却不愿见到她冒险。
“我不是逞强,”张小愁说“我只是一向都不敢去面对而已。以前。我是因为小的时候差点给人侮辱过,而不敢去开放自己。跟群众往来。后来,又有顾影、四幸、毛念行和哥哥保护我,使我更信赖他们,不能独立自主。之后,我弄清楚毛念行的卑劣行为,但四幸已意外身亡,顾影又失踪了,哥哥原来早已投靠了毛氏集团,这使我更加认清:一切都得要靠自己,靠自己救哥哥,靠自己帮四幸报仇。靠自己为养父养母复仇。”
她随即拭去眼角的泪“四幸死前,奸污了我,我因为这个耻辱,怕有辱他生前的情誉,以致不敢说明实况,又一次不敢面对。但听陈先生和你们的分析:黑火既然可以是假的,德叔和阿蒂亦死不能复生,极有可能那不是四幸干的事。哥哥知道这事之后,表现失常;若不是哥哥应合,四幸的车不会在郊外死火,我的手帕也不致给人下药。这完全是一个布局,连哥哥也怕是给人摆布的,所以我要去面对、去查个水落石出。”
骆铃为之瞠目,嗫嚅道:“你既然有此决心,我——我支持你!你做对了,你应该从感情的囹圄中挣脱出来。我们女子,若通不过爱情的考验,就跟男人通不过战斗的磨练,下场是一样。”
温文听了直拍手掌:“哗,女中豪杰,你威风。”
骆铃却伸了伸舌头,补充了一句“不过,这话可不是我先说的,是平时大肥鸭一贯挂在嘴边的。小愁,你有这个面对的决心,当然很好,但可不一定要去冒险啊。我们大可逮回毛念行三兄弟约你打个三五十巴掌子,可好?”
“不,哥哥安危,我不能袖手不理。”张小愁柔静而坚决的说:
“再说,这次的事,他们奸辱了我,杀害了父母,哥哥也难过死了。他说,他为了修练‘蓝牙’,四幸为了追查‘绿发’,落得这样子,实在不值我怕他会冲动的做出什么事情来”
“蓝牙?绿发?”骆铃疑惑了一下,指指地上的尸首:“——是他们这把头发发!?”
“不是的。”张小愁说“绿发是一种特殊的晶体,一种罕见的石英。通常我们觅得的针晶、发晶和束晶有极大的放射和磁场转移功能,但多是茶色、橙色、啡色、褐色、赭色或米色、乳色的,且来源多自巴西、南非或中国十一处偏远之地,已十分昂员,列为珍品,而这绿色发晶极为罕有,且有凝聚念力、放大离子的功能这些,我们到车上再说好不好,现在是救人要紧啊!”“啊!”温文就这样应了一声,因为他正听得入港也入了神。
“啊,”骆铃这也就警省了过来,好,我们这就去吧。”
并对哈森甜甜一笑说:“这儿、这些人。就交给你了,等我们来宵夜吧!”
“还宵夜!”哈森苦恼着,额纹全皱成一张沙皮狗的脸了“过两三个小时就快天亮了。”
“哈,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骆铃欢喜得仿佛是去参加一次愉快的远行,而不是去跟敌人舍死忘生的去拼搏一样。
“咱们‘六人帮’有一个共同特色:都睡得晚,而且喜欢宵夜,少吃早餐。所以,但凡出征、遇险时,都喜欢交待一句:“‘等我回来宵夜吧!’意思就跟:“等我们胜利归来’差不多一样,知未?”
说着,指示温文先过去开动货车,她拖着张小愁的小手,笑说:
“欢迎你加入我们为人为己、打抱不平的行列。”
哈森看着风火中的这一对女子,正往围观拢聚过来的人反方向奔去,发襟飞扬,腰身婷婷,十分好看,不禁喃喃自语:
“哗,她们当是去野餐露营呢!”
他望着自己日渐渐突挺的小腹,又感到那格斗时遗留下来的伤痛,分外刺骨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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