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还穿着开裆裤被放在小床里的时候,总是喜欢趁师父不注意,偷偷摸摸爬下小床,摇摆着小鸭子一样肥胖的身躯,一晃一晃就向大床上爬。当时师父就睡在这张大床上,每次我爬过去,师父就会清醒,然后摇着头叹口气,无奈地把我爬床爬的冰凉的小身子塞进被子里,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替我暖身。
后来,我稍稍长大一点,顽皮地像个小疯子,白天忙着在山庄里大闹天宫,搅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到哪里别人都叫一声小祖宗,我怕了您了,您赶紧别处去吧!我当然不肯就走,非要别人奉上些好吃的甜点零食什么的,才肯移驾。
晚间用完了饭,我就穿着里衣,披头散发,满院子乱跑,要师父追在后面捉我去洗澡。好容易被捉到摁在澡盆里,我还要师父在水里放一只木头小鸭子,一边玩小鸭子,一边才肯让师父替我洗头洗身子。待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澡盆里的水换了好几拨,地上已然汪洋一片,师父把我捞出来,我抓着小鸭子不肯放手,两只肥腿上下摆动地像一条小鱼。师父只得把我和小鸭子一并扔进被子里,再自己躺进去,一方面帮我暖被,一方面防止我半夜蹬被。
我那个时候因为白天疯得太厉害,晚上经常就会尿床。
于是我每每睡到半夜就感觉身下一片温暖,自己感觉良好,第二天却总是身子清爽地被裹在干净的被子里,看见师父黑着脸躺在塌子上,奶娘表情哀怨地在院子里晒那画着黄色小地图的棉被。
这样尿床尿床,一开始我还害羞地会偷偷把正在晒得棉被藏起来,后来我脸皮厚了,干脆就青天白日之下,站在我尿的被子下面一边看奶娘拍被,一面暗衬昨晚尿的形状是一座小山,还是一只不知名的小动物。
再大一点,师父请了先生回来教我诗词礼仪。
我初见那老先生,顿时眼前一亮,立即就喜欢上了先生……的白胡子。
从那以后,我白天上课时就盯着先生的白胡子发呆,思虑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将那胡子割下来,装到自己脸上玩它几天。
晚上师父以我长大了为由,将我赶到特制的小床上一个人睡。我当然不愿意,每天都要抱着我心爱的小鸭子和布袋兔子站在床边穷嚎老半天,小脖子仰地一眼就能看见里面的桃子状小喉头。
于是十天里有八天,师父被我闹得没办法,只得抱着我一起睡,另外两天,我在师父睡着后,背着我的小鸭子、布袋兔子,手里抱着绣有小鸟图案的我的专用枕头,偷偷爬上大床,潜进被窝,小身子一滑,就滑到师父怀里,满足地闭上眼睡觉觉。
不过师父显然是口是心非的,因为每次我一滑到他怀里,他就习惯性地伸出双臂抱住我。
再后来,师父不知为什么开始躲我。
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看不见他的身影,晚上也不回来睡。我伤心灰常,没有人帮我暖被子的日子是痛苦滴,是惨无人道滴,我只能可怜巴巴地占据师父的大床,跳进被子里,抱着师父的被子穷折腾,滚到东又滚到西。
师父有时半夜回来,总是醉醺醺,我半夜起床尿尿或喝水的时候,就会看见他眼眸湿润却异常清亮地坐在桌边看着我。我撒娇地粘上去,他又会推开我,像是厌恶又像是痛苦地瞪着我。
那段时间真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师父不理我,白胡子先生不让我割他的胡子,庄里的人设了各处侦查岗,只要看见我朝着他们的方向去了,就敲锣打鼓提醒其他人赶紧收拾东西,能躲的就躲,能避的就避,实在跑不了的,爬房顶钻狗洞也不能让我逮着。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那天晚上,我正踹了被子,兀自在床上躺成大字形,旁若无人地打着小呼噜。
突然半夜一声惊雷,我突的醒过来,一道闪电明晃晃地掠过,我看见师父神情复杂地坐在我的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