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以时下这种极为不便利的交通运输,想要从两三千公里外的裕州等地方,把稻谷运输到京城,其中的耗费和艰难可想而知。
便是从比裕州更为近处的一些地方给京城运粮,也从来都不是什么轻省的事。这也就造成了,京城这边区域的粮价不仅一直都贵于南方等区域,甚至自从建朝以来,已经先后出现了三次严重缺粮的情况。
只是前面这三次的严重缺粮,都是因为一些主要产量区域出现严重旱灾,或洪水洪灾等大型自然天灾导致。
而这一次的缺粮,说到底还是因为之前的党派争斗所导致。昌王一党倒是知晓要抓牢财政大权,奈何昌王所任命的表兄杨宇能力不够,本就是新手直接空降上任,还又恰逢最为要紧的秋税粮食征收时期去接任度支司,让他来掌管全天下的租赋和物产调配,以及水路运输等。
于是就导致仓部司上下虽然将全国今年的粮食税收顺利完成,可却让这批粮食卡在了杨宇所管辖下的度支司去负责的物产调配和水路运输上。
这事如果要细算的话,还真不能让颖王一党去担负主要责任。但谁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颖王要背负的责任。
尽管颖王已经安排人去就近的产量区,尽快调拨粮食来京城。但以时下的这种交通,和整个京城人口所需的缺粮数量,这显然也不是马上就能得到解决的事情。
“二兄,最近这粮食作价又贵了两成。”三娘这天带着四娘在一起核算完府中的各项开销后,便过来跟韩彻说道。
以韩家的家底还有韩彻如今的俸禄,即便京中最近缺粮导致粮食作价接连涨起来,也是不可能存在说什么吃不起的。
但对于京中大多数的底层普通百姓来说,粮食这一涨价,他们还真就可能出现吃不起的情况。
比如家境状况因那五亩棉花种植才刚好转过来的韩老三媳妇钱氏的娘家,因着这次京城出现严重缺粮,前几日还寻到韩家来找他们借了些银钱。
可想而知,如钱家这样的百姓,京城指不定还有多少。钱家起码还能找得到地方借钱度日,更多的百姓就真的只能苦苦煎熬度日了。
时日一长,势必就会使得民怨沸腾。
实际上,这段时间,就京城因为缺粮严重导致粮食作价接连上涨一事,众官员几乎也是日日都在朝堂上商讨解决办法。
只是这商讨来商讨去,结果还是只有一个——等!
等着其他地区尽快将粮食运输过来。
运输
从最近的含州粮仓将粮食转运到京城,大约四百多公里。若放在现代,也不过是开车几个小时的时间。
但古代的粮食运输,几乎全靠人力和畜力。
于是才会在历史上频频留下“运粮不但多费,而势难行远。”(1)以及“百里之内,供二万人食,运粮者需三千六百人。”之类的记载。(2)
过去含州粮仓往京城运粮平均每年是在三十万石左右,光是中间的转运费用就需要耗费十五万两银子。
朝廷本来就缺钱,这时户部上下更是不得不感叹幸亏之前对杨升和杨光奇二人抄家。这其它的事情都能缓一缓,延后再想办法去办。可这粮食再不能及时运来京城的话,可是要激起民愤民怨,会出大乱子的!
在这般望眼欲穿下,第一批三万石粮食这日顺利抵达京城。朝廷再火速命相关部门放出,城中接连暴涨多时的粮价终于稳住。
但稳住是稳住,此时粮食作价依然比往常要来得高昂许多。奈何这般昂贵的作价,百姓还在争相抢购。
不仅如此,京城一些不差钱的人家,也一样派遣仆从去抢粮。
因为按照往年京城缺粮的数量,这次运粮才解决了十分之一,显然这就不是短期内能彻底解决的事。再者这次的缺粮,并非是没有粮食,而是杨宇任职度支司期间导致的运输上出的问题。所以受影响的除了京城,北直隶辖下的一些同样每年需要从其他地方调拨粮食过来的城镇,都一起受到了影响。
户部做过估算统计,要想满足接下来这部分区域一年都不再出现缺粮,整个粮食缺口高达八十多万石。
于是颖王取得胜利上位后,都还没来得及享受成果,就一直忙着解决京城以及北直隶严重缺粮的困局。
颖王的日子不好过,朝堂上下众官员们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如此一来,京中的奢靡风气倒是得到了很大的收敛。毕竟谁家要是在这档口还跑出来显眼,岂不是在自找死路?
就连柳氏这边,给三娘四娘准备的相看活动也跟着减少许多。
好在党派之争彻底结束,朝堂的行政运行程序得以恢复正常,开始有序进行,这些困境说到底都只是一时的。
在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磨合后,韩彻最近在户部司的日子也在逐渐变轻松中。
恢复正常运行后,全国棉花推广一事也再度提上日程。
年初,朝廷正式下令将棉花和葛麻桑一起同为农业税征收对象。不过今年暂时只在去年推广过棉花种植的北直隶,平州,柏州等地,以及江南区域执行。
朝廷还规定这些地区的百姓凡栽种葛麻桑之田地,棉花栽种需占其中半数。
也就是说,这些区域的百姓如果家中本来栽种的是十亩地的葛麻桑等纺织原料作物,那么今年就得至少让其中的一半变成棉花地。
去年棉花推广地区都是韩彻仔细筛选过的,本就是全国最为适宜种植棉花的地区。棉花目前的高作价让最先接受推广的百姓赚取到了银钱,再加上棉花对比葛麻丝等在织物上所展现出来的优越性能也让他们感受到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对朝廷这项政令生出排斥之心。
听闻靠近这些区域的其他地方的百姓,今年也并不在朝廷规定的范畴内,也开始主动试着种植起棉花来。
棉花推广政令推行的尤为顺利,这日,已经举行过太子册封大礼的颖王在朝堂上就这事也给予了韩彻嘉赏。
说起来,老皇帝在今年正月下旬,经太医院众人的救治终于得以顺利清醒。
只是虽然恢复了意识,人却基本离不得床。
老皇帝这种状况,朝政肯定是没办法再处理的。颖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立为的新太子。
说起来,颖王这位新太子取得胜利后的这段时间过的日子也实在是艰难。先是受困京城缺粮,待到好不容易将京城和北直隶的粮食缺口问题暂时解决,结果马上又因运粮导致原本就缺钱的户部,如今情况更糟。
朝廷今年就决定将棉花作为农业税的征收对象,就也有户部很是缺钱的原因在。
棉花除了事关衣被民生大事,也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商品。
更别说在时下这种农业技术落后的社会里,掌握棉花的种植和纺织技术,又有着大片适宜种植的土地的情况下,是真能给朝廷带来外贸经济大发展。
但远水是解决不了近渴的,纵使棉花能带来的经济价值再高,那起码也得是秋收之后的事情了。
“殿下,户部实在是没钱了。”此时朝堂上,听闻又要有哪处需要划拨银钱后,户部那位潘尚书立即就在那叫穷起来。
知晓户部确实没钱,才刚上任的新太子只得看向朝臣:“诸位爱卿,可有解决之法?”
“……”朝臣们俱是一片沉默。
朝廷缺钱从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若有能力,也不至于等到现在还不说出来。
坐在上方的新太子,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直到他目光扫向韩彻,忽地开口点名:“韩爱卿,你可有办法?”
实在是在眼下站着的这群朝臣里面,韩彻一直以来都是以擅民生经济出名。
面对新太子,还有朝臣们的集体注视,韩彻站了出来。言道他近日一直在思考一法子,若能顺利实施,或可每年至少能给朝廷节省数十万两银钱。
“是何法子?”新太子瞬间来了精神。
“现如今朝廷每每从各地运输物资时,都是由官府直运……此法不仅耗费居多,期间运输路程太长,也易造成事故多发和物资折损等情况。”韩彻就说道。
好比这次京城缺粮,前期是从最近的含州粮仓调拨运输而来,还稍微好些。但含州粮仓的那部分储备粮,是远远不足以满足京城以及北直隶合计到一起的一年所需八十多万石粮食的缺口。
使得朝廷就还需要从更远的产量大区,将剩余的粮食运来。
运输路途越长,其中的耗费肯定就越大。最要紧的是,这样运输的效率实在太低,运输途中难免有各种意外事故发生。
韩彻顿了顿,接着又说到了另一点:“臣在安南任职时,安南稻谷作价竟不足京城平价时的四成。”
也正因此,若非朝廷一直主张的是实物作为税收征缴对象。且对百姓在粮食和纺织原料这两大类的主要民生作物上有强制栽种要求。只怕安南那里的百姓,早就会有人弃种稻谷,将水田改种莲藕这类经济效益高昂许多的作物了。
“安南气候温暖,又雨水众多,本就十分适宜种植水稻。这些年更是一年可栽种两季稻谷,作价如此便宜也是应当。”马上便有大臣站出来说道。
京城在气候上本就不比安南常年温暖,也莫说是两季稻了,京城这边历来还以小麦栽种居多。再者京城有这么多的人口,安南又才多少人口?
人均可耕种的土地面积相差甚大不说,京城的物价本来就十分昂贵。
所以别说是水稻这点差价比,甚至还有如桂圆干这类特产的数十倍差额都有。韩彻刚说的比喻,难免就有些显得不足一提。
“然,这正是我想要说的地方。”韩彻也立即回道。
要知晓民以食为天,水稻可是作为人类最为主要的饱腹作物之一,可不是其他普通的作物。
在韩彻看来,京城和安南的这份差额,自然就不能这般平常对待。
“丰地谷贱,伤农。歉地粮贵,伤民。如此一来,必然损国。”韩彻就说道:“臣认为朝廷应当解决运输上的问题……或可将直法改为段运法,再择选转运交界处,设置粮仓贮藏,以达到减少运输耗费,提高运粮效率,节省途中损耗和及时调节各地物价,将丰地物资及时转运歉地等诸多效果。”
“这样一来,丰地的粮食可运往歉地售卖,农户不再需要贱价卖粮,耕种的积极性就能提高,粮食也会越来越多。歉地百姓得以及时救灾,朝廷也不会因此损伤国用。”
新太子听到这,神色越来越凝重,人也陷入了思考中。
户部的几位官员,尤其是度支司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就韩彻刚刚所说的话,与身边的同僚做小声讨论。
因为真要按照韩彻刚刚所说的去办,那么这事务必然是要落在度支司头上的。
所以作为户部司郎中,首要是负责户部司辖内公务的韩彻虽早就想到了这办法,却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如果真要说的话,又该怎么去说。
也因着这事并非小事,所以直到今日的朝会结束,新太子也没有做出决策。
朝会结束回到家里来的韩彻,想到这些事情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二兄,为何叹气?”三娘见状,便问道:“可是为公务烦心?”
“是有些小事。”韩彻说道。
其实今日在朝堂上,对于新太子的提问,韩彻其实还有一生财之法。若真采用的话,朝廷现阶段所面临的那些财政问题,就都能得到解决。
只是这生财之法牵扯实在是太大,真要实施起来的话,势必会给整个朝堂和天下百姓都造成极大的影响。
思来想去后,韩彻到底还是憋了回去。
“二兄,勿要过于烦心。”三娘虽不知晓韩彻具体是在为什么公务烦恼,此时却说道:“若是现在不行,咱们就静待时机,总有一日能行!”
“没错!你说的对。”韩彻听闻,终于笑了起来。
注1:出自《梦溪笔谈》
注2:出自《新元史·董抟霄传》之百里一日运粮术。
漕运
“大人,外面有位年轻的郎君求见。”就在三娘刚宽慰完韩彻没多久,韩老三这时候忽然走过来说道。
“是谁?”韩彻问道。
“对方有说他姓李,还与我说有要事想要求见大人。不过我观那位小郎君的穿着和神态,很是不一般。”韩老三回道。
姓李?
韩彻回京后的交际圈并不广,基本就是家人和同僚。至于同僚里面,确实有姓李的官员。但首要的一点,这年纪对不上啊!所谓年轻的小郎君,要知晓按照时下的惯例,便是再如何天资聪颖,此时也不过是刚考取功名,踏入官场,跟韩彻基本也就不可能有什么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