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当然不能拿到外面去说,也就是这件事让自家牵扯的比较多,眼下又把门都关严实了,这才谈论这么两句。
尤其是太子,当初她家二郎毕竟曾经是太子的亲信。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再联系过,但总归追随一场,也不知晓二郎知道这事后,心里会不会感到唏嘘。
名声
农历十二月二十一这日,柏州这边,韩彻终于也收到了朝廷快马加鞭赶来下发的太子亡故的讣告。
“郎君,你可还好?”韩老三蹲坐在韩彻旁边,小心的问道。
自从被任职做官后,韩老三都很少称呼韩彻为郎君了。大多的时候,他都随着其他人一起唤韩彻为大人的。
“我无事。”韩彻神色平静道:“你去告知厨房,府中一月内不得杀生。”
“好,我这就去。”韩老三一听便懂了韩彻这么做的意思,当下就撒开腿往厨房跑去。
韩彻看着韩老三快跑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哪怕韩彻一直都觉得他并非原身,可穿越的时间越久,便越让韩彻心里对这个时代的归属感越强。
这种让他一度觉得他就是原身的念头,此时也让他在知晓太子亡故的这一刻,心底忽然被触动起来。
有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或是愧疚,或是哀痛难受,又或是沉重……众多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后,便也只剩这叹息和无奈了。
太子,国之根本。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太子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是朝堂和民心稳定的政治号召,也是王朝传承的后备力量。这便也是老皇帝过去再如何打压厌恶太子,却迟迟未曾废弃他的主要原因。
但也正是因此,太子需要具备能力才干和权利班底。
可对于至高无上的君王来说,太子所具备的这些越多,对他的威胁也就越大。
尤其是随着时间推移,皇帝开始逐渐老去,太子却又正值年轻力壮,皇帝对太子的警惕便越发增强。到最后,几乎无一例外,皆是防备,警惕,打压。
至于父子亲情,也是有的。只是这份所谓的亲情,放在这巨大的权利面前,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反倒是如今太子一亡故,威胁彻底消退,原本被权利所消弭的亲情,却又全部显露了出来。
老皇帝在这一番悲痛难耐之下,或许是对太子的那份慈父愧疚之心无处投放,索性便转移到对近十年都没有赦免的那批太子亲信身上,起了怜悯之心。
在正月初十这日,老皇帝忽然下旨。言道人才难得,便将之前流放发配的那批太子亲信官员通通赦免,并召集回京,准备再度启用。
周安等人自是大喜又大悲。
喜的自然是终于能从信州等地方离开,摆脱掉“戴罪”的身份,重新回到朝堂上来。悲的便是他们曾追随认定的储君,已经身死亡故。
不过对于这次的赦免,早就已经脱离“罪身”的韩彻,自是不在其列。
韩彻也庆幸自己这次不在其列,要知晓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对于这么一批旧太子亲信被赦免回京,还准备启用一事,京城那些党派岂能干坐着,无动于衷?
太子虽亡故,但别忘了,他还有子嗣。
就韩彻所知晓的,太子共有二子,长子更是年满二十。
老皇帝都能因太子之死,赦免他的所有亲信,更难保他不会把这份情感,又转移到太子的两个子嗣身上去。
这批亲信还又被流放发配近十年,若说他们心里没点怨气,又怎么可能?
反正就朝堂现在这个局面,整个就是一团乱。当然对于国家来说,是不可能允许这种乱麻太久的,这不再是简单的党派争斗,而是整个国家都会因此受到影响。所以在短期内,必然会有一波大动作。
不过这动作再大,基本上也影响不到柏州这地方来。
转眼,正月就这般过去了。
在进入农历二月份之后,柏州的气温也开始有了明显上升的趋势,不少人家便为春耕忙碌起来。
安置村这边,那批半大的少年们也开始在自己的地里劳作。
跟之前在职田里劳作,被官府雇佣时不同,今年这地里的产出好坏,全都是他们自己来承担了。
这些少年又都是在职田跟着佃户一起随韩彻学了不少种地的技术,对柏州最主要种植的春小麦,棉花等作物,甚至是今年才开始全府州做推广的孜然都基本掌握了要点。
这一个个的倒也干劲知足,每天都牵引着官府分发下来的耕牛和农具在地里做精细的耕种前的整地碎土。
佃户们听从官府的安排,这段时间也抽派了人手过去帮助他们。
这两年多职田因着栽种棉花孜然还有养殖白羊等经济很高的农产品,给出的工钱便也还算不错。
在扣除掉他们自赎自身的银钱后,还剩余了一笔银钱。为了帮助他们能更好更快速适应和稳定独立生活,官府也还分发了他们一整年的口粮。
今年他们所需的种子和肥料,也全都由官府分发。种多少地,便给足他们多少。于是这些少年们也就最开始那段时间心里忐忑了些,待到这么一段时间适应下来后,便也渐渐的安定下来了。
在二月中旬时,王七郎也再次为着孜然的种植来到柏州。
王家去年一共收获一千二百多斤的孜然,售卖出去一千来斤,还留存了两百斤做种。这两百斤的种子,至少需得栽种一百多亩地。
这么大规模的栽种,又是作价这般昂贵的作物,王家担忧换地方会对最终的产量和质量造成影响,便决定还是继续在柏州租佃合适的土地去种植。
至于胡椒,王家也听取了韩彻给的建议,派人去了裕州的安南栽种。去年孜然的栽种成功和所获取到的丰厚回报,让他们彻彻底底的感受到原来种地竟也能这般暴利。
这一次过来,王家便还给韩彻带来了一样东西。
“此物是前些时日我家族人从一蕃地带回,言道以牛粪覆棚而种,其果状如甜瓜,大如冬瓜,味甘(1)。”
王七郎说着,把带来的布袋打开:“不知柏州可能种植?”
甜瓜在时下是很受那些贵族和文人名士们的喜爱,因此不少文人墨客们还书写了很多夸赞甜瓜的诗词。
味甘于诸瓜,故得甘甜之名。(2)
王家的商队也是想到这,这才起了心思,将这些种子带回。
“自是能种的。”韩彻瞧清楚袋子里所装着的种子后,眼睛都亮了。倒是没想到,他就这么见到了初代的西瓜种子。
之所以说是初代西瓜种子,是因为这些种子跟韩彻穿越前瞧见的正常吃西瓜时里面的种子区别较大。
最明显的地方,便是眼前的这些种子个头都特别大。
“如此甚好。”王七郎脸上也有了笑容:“这袋种子便赠予大人。”
“我对这寒瓜的栽种技艺也略懂一些,你若是需要的话,晚点我便书写一份回赠与你。”韩彻便也这般言道。
人与人相处,莫过于有来有往。
王七郎虽然这次并没有明说,但他家把这般辛苦才弄回来的种子,赠予自己的目的,韩彻还是当即便领悟过来了。
王七郎果然更高兴了:“如此,便多谢韩大人了!”
这事对彼此来说,都是好事。韩彻需要更多稀罕的外来种子,王家不懂这些新作物的种植技术,双方能达成这般合伙,可谓是互惠互利。
等之后天气更暖和些后,韩彻便择选合适的地方,给这批西瓜种植育苗。
王家跟去年栽种孜然一样,这次便也是在韩彻培育西瓜苗的田地不远处,租佃了一块土地来栽种。
只是对于这批初期的西瓜种子,自穿越过来后,还尚未见过的韩彻现在也无从知晓它们具体的生长情况。
最终韩彻便决定将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育苗,直接栽种。另一部分将其嫁接葫芦,二者同属葫芦科,嫁接能提高抗病害的能力,也能使其口感更为甘甜。
在将西瓜苗嫁接这一块,哪怕有详细的技术书写,也还是需要一些实际的操作技术。
韩彻索性便让王家寻来的佃农与职田的佃户们跟着他一起学习一番,都是地里常劳作的庄稼人,接受这么一番教授后,倒也很快都掌握了这嫁接技术。
除了西瓜的栽种,对于今年大面积推广种植孜然,韩彻在之后巡查柏州各乡镇百姓的栽种情况时,也把遇到的一些问题要点和最终的解决办法都详细的记录下来,再派人分给了王家一份。
王家那边对此自是欢喜又感激。
如他们这些生意人,比谁都更为看重技术。也都更清楚,手里若是掌握着一门好的技术的重要程度。
韩彻虽出生士族,但家中其实资产并不多丰足的。像他在柏州任职的这几年,身边更是除了一个自小跟随一起长大的韩老三伺候,便再无其他的仆从。可就算如此,韩彻明明掌握着这许多能带来暴利的技术,却每一样都还能这般毫无保留的传授出去。
然而对于韩彻来说,正是因为这些技术所带来的巨大利润,才使得他更要将其传播出去。
韩家如今顶门户的就只有韩彻一人,在这种情况下,韩彻要真弄出什么技艺,只想着独家享受其中的暴利的话,只怕迎接他韩家的非但不会是家族的富庶和崛起,反而很可能是遭人垂涎所带来的家破人亡般的毁灭。
反倒不如像现在这样,韩彻直接把技艺都推广出去。既带领了最底层的百姓致富,自家也能吃到点先驱者的甜头。
同时,这些百姓感念韩彻的恩情,也能给韩彻带来极好的名声。
当韩彻在百姓那里所获得的好名声越来越大,便是再有人想似以前那般随意欺压韩家,也不得不慎重的考虑下了……
注1:出自欧阳修《新五代史·四夷附录第二》所转引:“始食西瓜,云契丹破回纥得此种,以牛粪覆棚而种,大如中国冬瓜而味甘。”
注2:出自《本草纲目》,味甘于诸瓜,故得甘甜之名。
赚钱
农历五月底,一年一度的征缴夏税的税务官们如往年那般,再次抵达柏州府城。
“韩大人安好。”
“杨大人安好。”
二人见面时,互相作揖问好,韩彻再将这一群税务官们先领进正厅坐着,接着又命人去府库将今年需缴纳的夏税银钱取来。
这是因为柏州这两年大面积种植经济效益明显更高许多的棉花,葛麻等织物的栽种自然便减少。
百姓种植棉花能赚取到的银钱更多,他们肯定会选择更划算的去栽种,于是就都用银钱来缴付夏税的葛麻等织物。
但韩彻也知晓,这种情况长久不了的。
朝廷去年年底便决定要全国开始择选适宜栽种棉花的地方,进行大规模的推广种植。为此韩彻也按照朝廷的吩咐,对棉花的栽种技术做了细致的文书陈述。
若不出意外的话,要不了几年,待到棉花栽种在全国都形成一定规模后,朝廷便会直接替换掉过去的葛麻等织物,开始以棉花为新的夏税缴纳作物。
毕竟在性能上,不论是舒适度还是保暖度,棉织物都胜过葛麻等织物。
待到那时候,棉花的作价自然也会大幅度下滑。从只有上层阶级能专享的奢侈品,真正成为大众百姓也能穿用得起的普通织物。
这其实也不止是棉花如此,很多农作物都会经历这么一个从神坛走向世俗的过程。
但在之前,还是足够让先种植的柏州百姓借此发家致富了。
在知晓柏州今年要用等价值的税银替代实物后,税务官这边显然也是更高兴的。
实物在清点时,都还需对品相做一番核验。毕竟这东西一收上去,真要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这些前来征缴的税务官也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