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祭庙告祖的典礼是非常隆重的。
一整套祭祀礼仪,在礼部的制定下桩桩件件的,皇帝与百官天没亮就起床,直至日上三竿,才得以进行到祭告祖先这一环节。
皇帝跪在最前面,拿着翰林学士代拟的祭表慷慨陈辞:“自古帝王,继天立极,出震承乾,莫不道洽寰区,仁周遐迩。朕钦承丕绪,抚驭兆民……”
杨沅跪于班中,认真听了几句,就下意识地把耳朵关上了。
这种文章,字斟句酌的,又偏又古。
你拿在手里看时,都得一句一句地仔细思量才能明白它的意思,光靠耳朵这么听着,只能是一知半解,懒得浪费耳力了。
“俯鉴精诚,尚其歆格!”
最后八个字,赵瑗念得铿锵有力,显然这枯燥乏味的文章终于念完了,官家自己也很振奋。
接着,焚表,上香,献五牲,隆重大祭。
待仪程走完,文武百官再侍御驾返回皇宫。
宫廷宴会和对淮东大捷的嘉奖礼,将在此过程中完成。
之后,就是下午的阅兵和晚上的观灯了。
百官到了皇城,皇帝自去更换冠服。
百官暂在待漏院歇息,等候内侍引入宫中就位。
这时,匆匆从淮西赶回朝廷接受嘉奖的邵宏渊才有机会找到杨沅身边。
百官一大早就起来到皇宫集合,再一起步行去太庙,完成整个祭祀典礼,再步行一起回皇宫,这整个过程非常的漫长。
一些大臣早上就没来得及吃饭,还有些大臣有消渴症的,那就更是随身带了点心食物,以防万一。
而且待漏院里也备的有茶点,大家可以趁机垫吧垫吧。
乔贞身上揣了一包柿饼儿,分了杨沅一枚。
整只柿饼儿都裹了柿霜,柿果软糯香甜,乃是上品的富平柿饼。
如今富平在金国控制之下,富平柿饼在临安可是稀罕物儿。
杨沅拈着柿饼,一边吃着,一边与人谈笑。
说是谈笑,也不过就是都察院的官、临安府的官和已经到吏部就任的卢承泽、萧毅然等寥寥数人了。
与杨沅有怨隙者不会往他跟前凑,因为他锋芒太露,其他官员也有些避嫌。
杨沅吃完了柿饼,拿着柿蒂正左顾右盼寻找渣斗儿,旁边就伸过一只手来,掌心朝上。
一个声音道:“侯爷请放这里。”
杨沅只道是待漏院的小吏,下意识地松了手,一抬头,赫然看见一位身着黑色山文甲,身材魁伟的武将。
杨沅顿时一呆。
邵宏渊握住柿蒂,向杨沅颔首一笑:“渣斗在那边呢,侯爷您聊着。”
邵宏渊转身走去,到了渣斗边把柿饼的蒂子往里一扔,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便从容走开了。
待漏院里人多眼杂,说多了说深了都不合适。
邵宏渊就只适时上前,帮杨沅丢了一件垃圾,仅此而已。
……
水芙把自己的脸,修成了一张五官清秀俊逸的男人的脸,对镜顾盼一番,向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
“好美的女人呢……”
水芙伸出纤纤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镜面:“平日里,那么多的男人说怜你爱你,可你若今日死了,也不知还有几人会记得你,会为你伤心。”
轻轻一笑,水芙便直起腰来,将一件青衫穿在了身上。
她又将那一身戎装打成一个包裹提在手上,便轻轻打开门,往长廊左右看了看。
上午这个时辰,正是翠玉楼里的人睡的正香的时候,四下里一片寂静。
水芙轻轻走出房门,将房门掩紧,然后走到长廊尽头,从平时只有传菜小厮才会上下的侧楼梯,脚步轻盈地走了下去。
片刻之后,仆佣房的门便开了,那夜替她送汤思退离开的“大茶壶”,闪身从里边出来,如同一只狸猫儿般追到侧厢楼梯处。
他探头向下看了一眼,就见扮作男人的水芙已经走到一二楼之间的拐角处。
“大茶壶”立即缩回了身子,沿着楼梯悄无声息地走了下去。
水芙趁着楼里楼外一片寂静,快步从角门儿出去,又回首望了一眼。
那斗拱飞檐,画梁雕栋。
她像一只任人亵玩的金丝雀,在这儿生活了数年时光。
今日,金丝雀离开了这精美的笼儿,变成了一只鹞子。
无论生死,她都再不会回来了。
……
扶光早上只吃了小半碗碧粳米粥。
她吃不下。
今日大宋皇帝祭庙敬祖,大宴百官,大奖功臣……
今天,也是大宋改天换日的关键一刻。
真的要按“血浮屠”的要求去做吗?
她不是女真人,寒酥才是。
她也不是血浮屠,寒酥也不是。
“血浮屠”是金国皇帝的耳朵和眼睛,也是金国皇帝手中的一口宝刀,从上到下,所有成员,没有女人。
她和寒酥是为了今日计划,由第一浮屠汤道生亲自挑选出来的美女。
她的父亲只是一个金国小吏,因为她容色出众,本来是即将入宫的秀女中的一员。
汤道生从这批秀女中挑选了她和寒酥出来,把本该进宫的她们,派到了大宋。
金人用她全家人的生命抵作要她听命行事的本钱,想方设法把她送进了晋王府。
晋王是她长到十七岁,唯一的男人。
晋王是个很是怜香惜玉的男人,她亲眼见过,那叫菡萏、苑玥、芷萍等等的一众王爷侍妾,不但敢对王爷开玩笑,还会做些捉弄晋王的小游戏,可晋王也不恼。
晋王府的生活很优渥,临安城的富饶与美丽,也是她从没有见过的。
她曾陪着晋王去过临安夜市、勾栏瓦子,她头一回知道,世上还有在夜里比白天还要繁华热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