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傍晚时刻,沈雩在房里沐浴包衣,元震和唐劭劲则在门扉紧闭的厅堂里远远对坐;两盏热茶搁在桌上许久,久到都已冷透,还是没有人端起来喝一口。

好奇的巧妍敏锐地感觉到两名客人带来的怪异气氛,鬼祟地躲在门外想偷听。等了好久,站得她小腿都发麻了,仍听不到一字半句,气得她想干脆回房吃饭。

一脚已经踏下矮阶,就听见门内传出了声音。静静地,她把脚缩回来,耳朵贴到门板上。

“你到平安镇来,要找的人是沈雩?”沉淀内心纷乱的头绪,元震打破静默,开门见山问:“还是我?”

“有你的地方,还怕找不到沈雩?”唐劭劲冷讽道:“反之亦然。找到了沈雩,就不怕遇不上你,不是吗?”

“你都知道了,所以跟在我脚步后,为了追寻一个真相?”

“所谓的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只差一个证实,就水落石出。枉我如此信任你,直到错已铸成,我才恍然明白,我所尊敬信任的元大哥,居然是害我陷入不仁不义境地之人。”

唐劭劲控诉的声音不由自主提高,可以想见他蕴藏已久的不平。

元震扬唇而笑,笑里不带感情与温暖,只有浓浓的冷锐讥诮。“我怎么说你就怎么信?亏你有满腹才情与本事,能够夺得天下文魁、高中状元,却没有足够的智慧分辨耳边谗言是真是假。”

“你能残忍背叛我的信任,把我对你的尊敬感谢丢到地上无情践踏,不代表我会和你一样心机深重,在我对你最信任的时候,狠狠地反咬我一口!”唐劭劲双拳紧握,极力克制心中愤恨。

没忽略对坐男子的激动情绪,元震不同于他的怒气激昂,显得冷静深沉。

“你从没想过我的适时出现太凑巧,凑巧得太过刻意了吗?”

语气清淡,故意引唐劭劲想起他初至京城时的往事。

那是一年多前的夏日,他邂逅沈雩半年后的事。他一面忙于经商做生意,一面暗中打听所有关于沈雩的各种消息,其中包括得知她有一名自小订亲的未婚夫婿一事。

知道她有未婚夫婿,并不足以教他打退堂鼓就此放弃,反而庆幸她尚未嫁为人妻,他还有机会独揽她的笑颜。

缜密的计画,在唐劭劲踏上京城的第一步后即开始。他依据计画接近他、济助他,别有居心地和他成为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精湛的演技轻易便骗过初入繁华帝京的纯朴苦读书生,成为他眼中极可信任依靠的“元大哥”然后,他的谗言低语渐出,慢慢吞噬他的信心;他渐起波澜的内心,在信与不信之间拉锯--

一开始,他是不信的。

“那时候,你告诉我沈雩常离家外出作画,一两日后才悄然归来,至于我们所不知道的一两日,她究竟出外做什么,叫我自己评量。”唐劭劲在回忆里思索。

“没错,我要你自己评量,但我不曾说过一字半句毁她闺誉的言语。”

“你故意诱导我,引我往极不堪的一面想去!”唐劭劲愤恨又起。都怪他耳根子软,太相信这个曾被他视为知己的卑鄙小人。

“你有足够的判断能力,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左右的吗?”语带嘲弄。

“经过此一教训,恐怕我这一生再也无法相信他人!”唐劭劲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撕裂元震的虚假面具。

“我愧对于你的,也只有这一项了。如果你这一生再也无法相信别人,错全在我。”元震坦然,略垂眼眸沉思道。

“你愧对于我的,又何止这一项?”唐劭劲失笑苦笑。“你加诸于我的苦痛,岂是这一两句话就能消弭得了的?”

门外的巧妍听得正精采,眼尾余光瞥见沈雩清瘦的身影走近,伸出食指抵在唇上,要她别出声。悄悄拉过沈雩手臂,用唇语低声说道:“姊姊,别说话,听。”

沈雩明白巧妍偷听的,必定是关于她的事,因此不但没故作正经地劝责她,反而和她一起躲在门外偷听。

想得知唐劭劲口中的“真相”也只有在她不在场时,才有机会知道全貌。

刚沐浴饼后的沈雩表面平静,然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她掩饰住不安,不让巧妍看出来,和她肩并肩站在门外,当个上不了台面的窃听者。

唐劭劲的出现并非突然,事出必有因。他来寻求一个她所不知道的答案,她不在乎他因何而来,只在意元震涉入此事的深重。

她的确是在意他的啊“你满怀心机接近我、骗取我的信任,从我还是穷苦书生时尽心扶助我,到我名闻天下功成名就,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就为了夺人所爱。元震,你真有耐心毅力,我服了你!”

字字句句充满浓重恨意,如剑如刀砍在元震身上。

“你恨我,我没有异议。”相对于唐劭劲的强烈情绪波动,元震反显得置身事外,任由他一项项罗织他的罪名。

“既然你喜欢沈雩,为何不和我公平竞争,让她自己做选择,而不是由你当个主宰他人命运的神祇!”激愤之余,唐劭劲不忘提倡他自认正义的论调。

“我真的有这般能力可以主宰你的命运吗?你的命运是你自己所选择的。你选择了相信谗言,背弃你和她的婚约,我只能说--唐劭劲,你罪有应得。”元震讪笑。他承认误导过他,但当个掌控他人命运的神祇?对不住,他无此能力。

“哈,我罪有应得?!我最罪有应得的就是结识你,因而毁了我的婚姻,害得沈府举家南迁,沈雩被逐出家门!”

“后悔于事无补,事实已经造成,我们都回不到过去,更改既定种种。直到那次夜宴,你都没发现是我误导你误会沈雩,那么,就是在我离家找寻沈雩,消息传到你耳里,前后印证之下,你怀疑一切都是我搞的鬼?”

“没错。从你刻意拉拢拥有沈雩绘扇的李东时,我就开始怀疑你了。后来你无故离家,我问过李东,才知道你对沈雩行踪竟有高度兴趣。别以为你以买画作借口,我就不会怀疑你是想找人,而不是单纯想买画。”

“如果你的精明早在认识我之初就显现,也不会轻易落入我的圈套了。”元震轻快的口气中带着可惜的嘲弄。

“元震!你这个卑劣的富家私生子!你卑劣的血液是天生的,已经渗入骨髓无可救药了!”唐劭劲冲过去揪起元震衣襟,双目爆裂腥红血色。

“对。”元震冷笑。“我的卑劣已深入骨髓无可救药,我是个出身低下的私生子,我自卑、没有勇气站出来和你公平竞争,这么说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元震冷眼看他不可控制的激动。“新科状元郎配上自小订亲的名门千金,简直是天作之合。你说我一个小小的私生子,能用什么身分去和你公平竞争?又能有几分胜算?就算我家财万贯、多有生意手腕也无济于事。所以用尽心机,让你心生误会,主动放弃婚约,我才有机会接近她。”

“你终于亲口承认了!”

“我承认又如何?”他该得意诡计得逞,但内心却隐藏忧虑,为即将爆发的一切感到极端不安。

唐劭劲的退婚在他预料之中,因退婚而衍生的满城风雨,却超乎他预料;他打乱了原该依顺轨道而行的每件事,成了所谓的罪魁祸首。

“那个时候,你带我躲到沈府墙后看到的那名女子,到底是不是她本人?”唐劭劲沉淀后的嗓音异常平静。

元震深觉可笑,重名重誉的唐劭劲,居然到现在还在怀疑沈雩的清白。

“那件事啊,”就是那日之后,唐劭劲才下定决心退婚。“你看见有名女子在朝阳未出前由外返家,在侧门边下了马车,可想见是秘密出了趟远门,身边只有车夫丫鬟各一名。她脸上罩了面纱,远远的看不清她的面容,不过,你看清她进了沈家门没有?”

“在她进门之前,你就将我拉走--”

“这不就对了。是我安排的人,当然进不了沈家门。”

“元震!你真的太可恶了!”

唐劭劲一拳用力挥来,元震没躲开,无言承受他的怒气,这是他应得的。剧痛之后,嘴角立刻泛出血丝,他以袖抹去。

“你让我误以为沈雩是个经常外宿它地、不清不白其行可议的荒yin女子,你害我亲手毁了和她的婚约,你害得我好惨!”今日一见沈雩,才明了并非如此,所有事情都是元震一手策画出来的。

“好了,你要的答案我已一一解答,还有其它问题吗?”

元震笑笑地推开唐劭劲的手,故作轻松地抚平衣襟上的皱痕。

“你用这种方式去爱一个女人,你以为她知道后会原谅你?”唐劭劲一反常态,看好戏似地冷嗤道。

元震闭上眼,掩去不想让他察觉的疲态。“那与你无关。”

“对,与我无关,但我等着看你凄惨的下场,等着看你一辈子得不到她的原谅!”

“唐劭劲,没想到你也挺狠的。”

“承你所赐。可惜我的狠劲连你的一半都不到!”

过去的情义荡然无存,说出口的话语句句伤人,不留情面。

“可以想见,我真是太残忍了”元震若有所思,不大认真地回答。

他只担心沈雩得知此事后的反应哪

“你的下场,怕是比我更惨。”唐劭劲冷笑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他已爱上沈雩,一旦她得知事情经过,他会比她更痛苦。

“报应来了,躲得过吗?”元震自言自语,唇边带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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