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朝会。
言天独自站在中央,缓慢而坚定清晰的说着自己的上奏,不,皇帝是知道的,应该说他在告诉满朝堂的人他准备做什么。
他没有很好的文辞,所以说得并不拗口难懂,可朝中多数人的表情却都是讳莫如深的。
他尽量言简意赅的将自己的意图说得清晰明了,其实众人也都听懂了。
以军功出身的定王,护国大将军,上奏募兵。
定王这是要做什么?回来不久重开武举,这才半年过去,听闻那批武举人刚刚在西山大营站稳脚跟获得认可,这就要募兵?
钱群理了理衣角,他身后一名文官踏步而出,先向着言天一揖,摆足了姿态,而后开口:“王爷说得简单,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募兵,下官私以为,天下安平,此时募兵无利于农事,大批青壮被招募为兵,朝廷既需要负担军费,又要少掉许多赋税,这些如何解决?王爷虽一片忠肝义胆,可叫不懂事的人看来,未免有拥兵自重之嫌,王爷是国之柱石,还是应以大局为重。”
言晔眉头一挑,面上的笑容未减分毫,这些都是他们早已预料到的反驳之词,所以并不着急,还要等等,看有多少人会跳出来反对,看看经过了他们这些时日的努力,这几场清洗,朝堂上还剩了多少世家一派的人,又有多少是真正为他们所用的。
世家一派的人一个接一个跳了出来附议,多数还是揪着军费开支和不利农事来攻讦言天,几乎每一个人话里话外都带出了言天募兵只是给自己执掌权柄增加力量,想要把弄朝纲的意思。
这样的言辞,其心可诛。
皇帝听得面色发青,却又在千允轻轻的摇头下继续安坐,听着他们一句又一句的给言天加着莫须有的罪名。
言天一直在殿中央站着,不言不语,不怒不喜,仿佛,站成了一尊雕像。
等声音渐息,他才好似刚刚回神了一样询问道:“诸位说完了?”
钱群脸色一沉,扫了一眼千允李原等人,又看向大殿上方面色不太好的皇帝,敛眉不语,轻轻摇了摇手中的象笏,
于是吏部尚书林莫站了出去,他出身寒微,虽娶妻云家女,却谁都晓得他并不是甘愿的,所以他在朝堂上向来时自成一派的,并不与世家如何亲近,也与清流文人不算熟稔,也称得上一员能臣,但言致早早地晓得了林寒柯和祁俊轩的干系,所以千允他们也没给他扔过橄榄枝。
如今······
千允微微侧了下眼睛,却也不大当回事,只是静静地等着看以他的立场,能说出怎样一番话来?
“臣有些微薄见,不知陛下和诸位同僚可愿一闻?”
皇帝压着心中的愤怒点了头,心中微凉,知道不管他应不应,他照样都是要说得,他们这些人,何时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当他没看见钱群那厮看似未曾参与却屡屡有些小动作吗?
他坐的最高,他看得清楚极了。
亏他曾以为这个朝堂也就是云家人在搅风搅雨,大郎有些拎不清事,可这么多事情下来,他已经看清了,没了云琏,这个钱群俨然成了世家一派的领头羊,当初那中庸之派不过是为了暂避云家锋芒而已。
至于大郎,皇帝隐晦地扫了一眼右下首正做出一副恭谨模样听着朝臣议论,眼中却晃动着异色的儿子,目中悲凉更甚。
这是他的长子,虽说是庶子,可当年他也是为之欢喜过的,也曾手把手教导过他诗书的,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皇帝思绪沉沉,得了允准的林莫虽没做出清嗓子这样做作的动作,却也不差多少地理了理衣裳,一本正经地开了口:“敢问定王殿下,边境可有战事?”
言天未语,倒是刚刚位列朝堂末尾的祁宝并不太在意地回道:“林尚书这话问的,有又如何?无又如何?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拿腔作态的,再说了,就算没战事就不能募兵了?忘了半年前清珏世子,忠武将军所说的话了?我当时还不在朝堂上呢都记得清楚呢,难不成还真要等着战事来临,拉着老百姓去送命?然后送了国祚?”
话落,他又不甚有礼地冲周围抱了抱拳,“小子无状,言语无当诸位多多包涵哈。”
林莫一口气堵着胸口,险些怒骂,却不得不忍了,祁宝确实只是个五品小官,朝会都挂在尾巴上,可他是正经的皇亲,当然这不重要,而是这小子一向混不吝,又摆明了姿态我就是偏向言家,你有本事打我啊,打他自然打不得,于是只好忍了、
而且他站出来也不只是为了和祁宝相争的,“宝世子所言有理,只是未雨绸缪是好事,是应当的,那也得看雨何时来吧?若一直无战事,便要一直养着一批这么一批兵马?微臣记得当日忠武将军就曾经说过,要练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所费良多,如今四处边境州郡都有常备军马,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多此一事,白白增加国库负担呢?须知本朝虽太平,可百姓赋税也不算轻松了,再重岂不是不给百姓活路了?”
“臣知晓定王一心为国,只是定王常年在外征战,并不晓得百姓日子艰苦,说要募兵便募兵,百姓自然推拖不得,须知多少贫苦人家只有那一二青壮,一下子去了,那一家人的生计又该如何是好?”
说到此处,言天他们便明白了林莫今日要摆出的立场了,他是贫寒出身,于是摆出一副为民相争得模样,确实合理。
却也无理。
这样的争论不是言天所擅长的,也确实不需要他开口,梅之白施施然横跨而出,先冲着官职比他高的众人一揖,再面上,说道:“回陛下,臣有本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