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九春,早点儿回家吧。”
九春拨弄着算盘,没抬头,“算完这本我就回去,掌柜您先走,我来关门。”
“好嘞。”老掌柜抚着胡须应了一声,他最满意文珠的地方就是做事认真。他要是今天不算清楚,定是不能回家的。
这已经是文珠来到江南的第五年,如今他有了个新名字,文九春。
天色没黑之前,他终于把这本账算好了,便手脚利索地关上铺面,往家走。路上碰着个一个轿子,前有侍从开道,颇有几分气派。
是个举人老爷。街上的百姓目不斜视,这对于饱览繁华的江南人来说,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人物。
只是文珠每每看到,内心却仍有点滴波澜。
他现在已年有二十五岁,又自己出来讨生活,便越加知道当年的文屠户为何那般希望他努力读书。无非是希望自己儿子能过上更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自己一生都未经历过的生活。
等轿子不见了,文珠便继续快步往家走。路过春生糕点铺的时候,让伙计包了三块桂花糕。
文珠一回家就先去了隔壁院子,去接两个女儿回家,顺便把其中一块桂花糕给了隔壁家的小孙女。
陈奶奶责怪他又乱花钱,文珠也只是笑笑回了家。
他现在在千林商铺做了个账房先生,薪资尚可,至少足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了,还能攒下些钱。
这家商铺是京里面静边王名下的产业,背靠宗室,极其稳定。文珠本来是在杭州做工,后来商铺又来苏州开了店。只要肯来的,人工都能涨上不少。文珠便也跟着过来,至今也快三年了。
两个孩子吃着桂花糕,高兴地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文珠时不时回应几句。
他平日去铺头的时候,就拜托隔壁的陈奶奶帮他看着两个孩子。他得了方便,陈奶奶那边也能有个进项,她自己带着个小孙女过活也不容易。
“爹爹明天带你们去逛街好不好?”
姐姐握住文珠的袖子,“真的呀?”
“真的。”
“那我要吃糖葫芦。”
“好,”文珠笑笑,“爹去做饭,你们好好玩不许乱跑。”
“爹,我帮你烧柴。”
“我也要帮。”两个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子,抢着把柴火拎进厨房。
文珠摇摇头,笑着看着她们。
明日是文珠休息的日子,他便带着孩子出来逛逛。街市上热闹非凡,文珠怕孩子走失,全程都紧紧牵着两个孩子的手。
只是她们新鲜了一阵儿,就累了,文珠只好把两个小孩抱起来再逛了一阵。直到逛到满头大汗,才找了一处茶摊坐了下来。
狠狠灌下一大碗茶后,他解开两包小糖,塞进两个孩子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块。
浓香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文珠眯着眼仔细品味。
“文珠?”
文珠看向桌旁,他直接站了起来,“刘大哥?”
骤然逢故人,文珠喜不自胜,他激动地握住刘白的胳膊,“太好了,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是,”文珠把铜板放在桌子上,快速地给两个孩子抹了把嘴,“老板,钱放桌子上了。”随即便抱起两个孩子,跟在了刘白身后。
两人来到一个酒楼包厢,刘白打发捧着一堆东西的侍从,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另外一间房。
文珠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刘白面前,这一跪晚了五年。当初仓促出逃,他心慌意乱,连对刘白的感谢都有些潦草,“刘大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后你有用得着文珠的地方,我一定肝脑涂地。”
文珠在刘白年前磕了三个响头。
“一别多年,怎么上来就提这个,”刘白赶忙将文珠扶起来,“我也不需要你回报,只要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我最大的快慰了。”
刘白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你成婚了?”
文珠笑笑,“没有。是我从育幼院领养的孩子,算是做个伴,也好老来有靠。”
文珠去挑孩子之前本没想过要男孩还是女孩,只是演员,只是育幼院里多为女童,他便决定从女孩里挑。
“起初本只想养一个孩子,可我瞧上姐姐后,便被告知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便不忍她们姐妹分离,索性将两个孩子都带回了家。”
“刘大哥,你呢?可成婚了?如今是在苏州定居?如今在做什么生计?令堂和令妹可还安好?”
文珠问题问了一大串,刘白都笑着答道:“我们分开之后,我便去找了我娘和妹妹。我母亲身体向来不好,我们一家人便到了六月才从外祖母家中启程。”
“起初是在杭州住着,我在镖局里讨生活。如今她们都好,我妹妹也已嫁了人。”
“我起初也在杭州,搬来不过两年多,我们竟然从未遇到。”文珠说道。
刘白笑笑,“偌大的城市,也属正常,我也时时打听你的去向,只是人海茫茫从无消息。”
“我如今来苏州,投奔一个兄弟,也是做些押运之类的活计。”
但看刘白身边还有人伺候,文珠就知道他如今的日子过得应该不错。
一起吃过一餐饭,二人互相留了住址,说好要多多往来,便也散了。
文珠回到家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见到刘白,他又想起了家乡,那些努力尘封的记忆让他今夜难免。
自此以后,文珠和刘白的交往便多了起来。刘白时常过来看他,甚至连两个小孩子都和他相熟了起来。还因为他每次都会带些吃食来,时常惦记着他。
这不他今天又过来了,文珠便大展身手做了一桌好菜,饭桌上有鱼有鸡,文珠还买了一壶好酒,用来助兴。
酒还是和朋友喝才好,因此他平日里也不怎么碰。
两个小孩子都睡下了,他们还没喝完,近来天气转冷,天黑得也早,文珠把蜡烛点上,“你今晚别回去了,在这边住上一宿吧。”
他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又到了冷的时候,我最不习惯这边的冬天,又湿又潮,好像比咱们那头还冷。”
刘白看着他的脸,“我想办法找个会盘炕的人,把炕烧上就会好多了。”
文珠笑,“怎么好这么劳烦你。自遇到你之后,我实在是枉受了许多照顾。”
“文珠,我……你现在也是孤单一人,我们凑在一处过日子怎样?毕竟互相有个照应。”刘白握住文珠的手,慢慢靠近他。
文珠身子立刻紧绷了起来,他太长时间没和人离这么近了,“刘哥,我现在不想去这些事儿了,只想好好把两个孩子养大。对于感情,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抱希望,你能理解我吗?我毕竟经历过那些事儿,那些人。”
“当朋友不好吗?当情人,天长地久总会生出仇恨,总归是不长久的。”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夕欢愉,这个我能给。”
文珠试图解开腰带,刘白按住他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介意,如果你想要,我一定会给,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可报答你的呢。”文珠苦笑。
刘白看不得他这样,“好了,你只当我没说过。”
此后,两人到底因为这事儿生分了一些,相处起来总有一些不自在。
可文珠毕竟对刘白充满感激,他当时的提议也是真心实意的,这样的恩情用身体去回报又如何呢。左右他们都未娶,也不会辜负了谁。只是他这番话,可能在刘白看来似是辱没了他。
思及此处,文珠决定主动示好。现在天儿冷,食物也放得住,文珠特意做了二十多个烧饼,准备送给刘白。这是他们当地的特色,从未在这边看到过。
文珠交待好两个孩子,直接奔着刘白家去了。还没等他敲门,就有人迈出了脚。
文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的肚子,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刘白扶着她。
三个一时都愣在一处,还是那女人先开了口,“您是?”
“我是刘大哥的老乡,特做了些家乡吃食,送来给大哥尝尝。”文珠把包裹递给刘白。
女人本想出门,见文珠开了,便邀请他进门,“多谢多谢,快进屋喝茶。”她扫了刘白一眼,“怎么没听你和我说过?”
文珠轻笑,“我们也是几月前偶遇,才知道彼此都在苏州讨生活。刘哥,这可是嫂嫂?”
刘白点头,目光不敢看向文珠。
文珠却是一副正常不过的模样,“不扰刘哥嫂子了,我看你们也是要出门的,我改日再来拜访。”
“嫂子若是喜欢我们家乡的炊饼,我到时一定再做一些送来。”
“多谢多谢,今日不巧,我约了大夫看诊,你下次来,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们兄弟一起喝喝酒。”
“好好好。”
文珠看着两人离开,刘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文珠露出个笑容,摆摆手示意他扶好妻子,他便只好继续前行。
文珠心如止水,潇洒转身。
真是:
世间事,欢情多,真情少。
世间人,负心人多,长情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