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静坐了一下,屋外传来阵阵鸟鸣蛙声,他觉得有点无聊,隔著一层木板,那对师徒在外面非常低声说著话,他知道自己不该偷听,便倒在薄被上模模糊糊地陷入浅眠。
过了许久後杨灵晔才进来,躺在他旁边。
「仲言,你睡著了吗?」
「还没……」但是他的声音听来却彷佛已经意识不清。
「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我有一点……茫然……」
声音响在黑暗里,沈重又飘忽。
「师父不给我剃度,我知道原因,其实他不用说我也知道……我不是真的想要出家,我在这里修行只是因为……不是为了我自己……
「师父说,我该下山了……留在这里对我的修行没有帮助,我遇到了一个瓶颈……我一直很明白。我知道有样东西是即使把自己关在这里也不能忘记的。我能摒弃其他所有欲望,但有一样东西……它才是所有欲望的根源,但我无法忘记。」
夜很静,鸟鸣溶进黑暗里,彷佛它本身也是寂静,而那道声音所说的话也是寂静的。
「当我静坐越久,我越是容易想起……其实我从来没有期望自己忘记……师父说在摒弃欲望之前要先面对它,但是当我想起……我想起他,那一刻,好像所有的修行全都成空,无止尽的欲望和狂喜在我耳边响起,我听见它们,我闻到它们,我甚至用呼吸吃下了它们,但又清楚明白那只是虚空与幻觉,所以它们在瞬间出现,也在瞬间消失,剩下的只有寂静……但不是超脱的清静,而是可怕的悲伤。我陷入一种……强烈到彷佛那不是我的悲伤,呼吸著它,我的肺是可怕的刺痛。
「……彷佛那不是我的悲伤。仲言,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不可能永远躲在这里……我永远不可能出家,因为我的欲望是无法摒弃的……而我真正想通过修行得到的,也并不是清静与圆寂,因为我无法挽救的认为,那些东西,在我面前,其实并不能重於那一个永远无法清除的烦恼欲望。这是个名符其实的劫难,我的劫难,而我看似修行,其实每一次当我面对自己的时候,都在自甘堕落。」
至今才真正明白,早在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已无可自拔。
无论如何否认、如何漠视,这一切的修行都不能教他参透这万难消解的情缘,这逃无可逃的劫难。
「最可怕的是,这是个不可饶恕的执念,我却是甘愿承受的,哪怕这个烦恼会如何煎熬著我。这四年来,我在这段修行之中每一次想到他……其实都是在爱他更深。」
「方法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会记住他多久?」
这时周仲言的声音已经完全清醒。
「我想我已经回答你了。」
「那麽,明天一起下山回台北?」
「嗯,明天就走。」
来不及第七章自君之出矣
当初杨灵晔上山时,只带著身份证件和那个烟盒,下山时也是同样的行装,只是还多了一串师父给的乌木佛珠。在周仲言大方出借房间的那段时间里,他经常看见杨灵晔闭著眼睛坐在墙角,手里握著佛珠,一颗一颗地用拇指拨弄著。
杨灵晔几乎已经不和亲戚往来,当初决定上山修行时也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周仲言还以为要多推他几下对方才会重新投身回学校与工作中,但是室友却远比他想像的还要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