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过后,宾客逐渐散去。薛汶把段鸿声和段雀吟送走后,又自觉地站在门口当了会儿送客的主人家。
他笑着和每一位离开的客人寒暄两句,目送他们钻进豪华轿车,消失在郊区的夜色中,直到宾客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才从那种近似狂热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这几乎成为刻进他身体本能里的一种行为了。
薛汶费了点时间才摘下凝固在脸上的微笑,他对着深宵的夜色轻轻吐了口气,转身回到大宅里。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宴会厅此刻弥漫着曲终人散的落寞。短绒地毯上落满了花瓣和彩片,那些彩片还在努力折射着吊灯的光芒,可宾客早已离开,华丽灯光照亮的只有残羹剩饭,以及弯腰打扫收拾残局的佣人。
薛汶快速地环顾了一眼四周,没看到薛怀玉,于是拉住一位正在忙碌的佣人,问对方有没有看见薛怀玉哪儿了。
“二少爷好像往东边的别馆去了。”佣人略微思索后回答道。
薛汶一听这话便心里有数。他同佣人说了声“辛苦你们”,紧接着穿过东侧长廊,也往别馆走去。
山区的夜晚比起市中心要更冷些,哪怕是盛夏时分,每到夜半时分,还是能感到一阵深入骨头的凉意。
薛家大宅坐落在城郊的山脚,位置是精挑细选过的,背靠高山,面朝溪流,从风水的角度上讲,是个相当聚财的好格局。而比起主宅的极尽富丽堂皇,位于东边的别馆在设计风格上迥然不同,整栋建筑更现代化。
如薛汶所料,他果然在这找到了薛怀玉。
地下室的灯没有打开,层高足有十米的房间中,其中三面墙用高强度玻璃做成了一个半环绕的鱼缸。薛怀玉静静地坐在房间中央的长椅上,幽幽的蓝光透过玻璃缸中的水倾泻而出,流到他的背影上。而在那人面前,缸中的沙丁鱼习惯性地群聚在一起,成百上千的暗银色身躯如云似雾。每当鱼群游动时,就会在水中翻起一片摇曳的银色。
薛汶站在门口,盯着眼前的画面看了会儿,这才出声打破这片宁静:“这就累了?”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昨晚薛怀玉问他如何缓解压力和紧张时,薛汶回答说,自己会去别馆的地下呆着。
“还好。”
“那怎么还跑到这里来?”
薛怀玉转过头,表情在昏暗的光线里晦暗不清,轮廓却美丽得很清晰。只听他说:“你说得对,这里没有人,很安静。”
“慢慢就习惯了,”薛汶像是安慰般说道,“今晚来和你打招呼的人你都记住了吗?”
“嗯。”
“真了不起。”薛汶不吝啬地笑着夸了一句。
薛怀玉看了薛汶几秒,不知在想什么,接着问说:“你倒是挺关心我。难道是真心想教会我这些吗?”
“那当然,你要是能做好,我以后就更轻松。”薛汶回答。
“更轻松?我还以为你会担心我学会之后,你在这个家里就无处容身了,”薛怀玉淡淡地接过薛汶的话,“或者说,你觉得自己无可取代呢?”
薛汶的笑意淡了些,但他还是保持着与薛怀玉的样子,不咸不淡地打趣说:“看来我以后就该多劝你喝酒。你喝了酒之后好沟通很多。”
薛怀玉又盯着薛汶看了会儿,这次他忽然笑了。
这个笑容不是他在人前为了假装得体而撑出来的礼貌微笑,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心底的笑意,似乎是方才想到了什么真正让他开心的事情。
只听薛怀玉话锋一转,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回薛家吗?”
这其实恰好是薛汶思考许久都没得出结论的一个问题。
他知道薛怀玉上大学的第一年,也就是那人十九岁的时候,把他养大的那对夫妻就因为一起意外不幸去世。在那之后,薛怀玉继承了父母的遗产,一个人生活。
最初薛汶觉得,薛怀玉之所以答应回薛家,或许是因缺失了太久的家庭温暖,又对亲生父母抱有些幻想。何况,以薛家在公众眼里的权势与地位,这人似乎也没什么拒绝回来的理由。
可这个猜想在薛汶第一次见到薛怀玉的时候就打消了。
尽管薛汶说不出任何确切理由,但他见到薛怀玉的第一眼,直觉就已经告诉他,这人绝不可能是为了什么狗屁亲生父母和家庭才答应回来的。
“不知道。你要告诉我吗?”既然薛怀玉问得那么直白,薛汶答得也很直白。
“你先猜猜看。”薛怀玉开口道。
“我猜不出来,”薛汶根本就没打算猜,“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才选择回来,我只能跟你说,当薛家的儿子不容易。这是片苦海。”
薛怀玉闻言,沉默了几秒,接着他忽然对薛汶招招手。
短暂的思索后,薛汶走到薛怀玉身边,眼看那人似乎有话要说,便微微俯下身子。
可下一秒,他感到自己在拉扯中失去平衡,随即被压倒在长椅上。
薛怀玉那张脸在视线里骤然放大,在不到一个呼吸间,那双漂亮的眼睛便完全占据了他的所有视野。
酒气在炽热的呼吸中侵袭而来。
薛怀玉吻他的同时伸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那只手掌心贴着喉结,指尖抵着下颌,深深陷入皮肉里,将薛汶的头死死扣在手心里,而另一只手迅速地滑向胯间,隔着西裤在那儿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
唇上被啃咬的触觉和自下身猛然窜起的刺激让薛汶血都凉透了。
他用力反扣住薛怀玉的手腕——对方果然吃痛放开了掐住他喉咙的手。趁着这个间隙,他猛然把人推开,并翻身将薛怀玉反压在身下,用小臂抵住对方的脖颈。
两人短暂地对视几秒。
然后薛汶松开薛怀玉,起身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薛怀玉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端着一张漂亮的脸坐起来,视线轻飘飘地剐了眼薛汶的下半身,说:“你果然是同性恋啊,哥。”
会议室里光线昏暗,投影屏幕上放着的是市场部关于下一季度预案的ppt。曲线图和数字冰冷地陈述事实,荧幕的冷光倒映在会议桌旁的每个人脸上,照出大家神色各异的面孔。
薛汶低头翻了翻手边的纸质报告,看似在认真听取汇报,实际上却少见地走神了。
薛怀玉那晚的越界行为让他耿耿于怀。
他无从得知那人是如何开始对他的性取向起疑的,但无论薛怀玉是有确凿证据,故意在挑衅威胁也好,亦或者完全没有证据,只是试探也罢,都已经足够让薛汶为此变得心烦意乱。
更令薛汶头痛的是,他至今摸不透薛怀玉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对他而言,没什么比明知一个人动机可疑却始终无法确定对方的目的更加难受。
他宁愿薛怀玉有话直说。
现在这种局面不在掌控中的感觉反倒让薛汶感到极其不安和无力,即便他能设想许多情况并准备好应对计划,也依旧难以缓解心底的焦虑。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房间里短暂地沉默一瞬间。
沈秘满脸歉意地推门进来,猫着腰跑到薛汶的身边,凑到后者耳边快速地说了什么,紧接着薛汶翻开调了静音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看了眼。
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拨电话的人发现打不通,便放弃了电话联系,改为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信息的内容写着:【养和医院806,薛怀玉出事了。】
薛汶当即站起身,说:“不好意思,今天的会议先到这里吧。剩下的内容我们另外找个时间继续,或者陈部长把预案发给我,我抽空看完给反馈。”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走出了会议室。
养和医院是有名的私立医院,不仅医师资历深,医疗设备和手段先进,环境和安保措施也都是一流水平,因而这里也成为了许多明星政要的首选医疗机构。
八层是病房,和普通公立医院的住院区比起来,这里装修得更像是豪华酒店,整层楼安静到似乎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而薛汶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疾步穿过走廊,小臂上挎着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和领带,原本扣到顶的衬衫纽扣也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
806病房的门开着,薛怀玉正安静躺在病床上,配合医生做检查。
除了右腿小骨因车祸碰撞而骨折,外加一些皮外擦伤以外,他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而骨折处也已经包扎处理好,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原本在流血的伤口也已经止住血。
见薛汶出现,医生有条不紊地加快了速度,在完成所有流程后才转过身来向薛汶略微点点头,然后自发地汇报起目前的情况。薛汶一边认真地听着医生的嘱咐一边把手里的外套放到了床尾,然后抬手把衬衫袖子卷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他接过医生递来的报告,结束了两人的对话。
等病房里的闲杂人等都离开后,他走到病床边上,看着薛怀玉问:“说说怎么回事?”
“没什么。十字路口有车辆闯红灯,正好拦腰撞上。”薛怀玉言简意赅地答道。
“……你觉得是意外吗?”薛汶略微顿了顿,继续问。
薛怀玉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况,然后才开口回答说:“不是。”
薛汶没再问更多。他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薛怀玉,说:“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会去查。”然后便转身,似乎打算走了。
“哥,”薛怀玉喊住薛汶,“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动的手呢?”
这是个很尖锐的问题。
确实,在薛怀玉甚至是大部分人的角度去看,这起“意外”如果真的得手,受益最大的无疑是薛汶——作为原来的薛家唯一接班人,后者有太多理由对薛怀玉动手。可这些理由要想成立,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薛汶不欢迎薛怀玉回来。
薛汶明白,在这一点上他几乎不可能自证,因为任何先入为主的思想都是很难改变的,所以他也没打算在这件事上费这个力气。
此刻面对薛怀玉的怀疑,他只是握着门把手回头,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平静地说:“要真是我动的手,你现在就不会还有机会在这里开口讲话。”
见薛怀玉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不吭声了,薛汶才移开对视的目光,离开病房。
关上病房门后的薛汶顿了几秒,随后忽然轻轻一拍手。而一门之隔的病房里,薛怀玉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半晌,嘀咕了一句:“真难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这个本就没多少人的圈子里,消息传播的速度总是更快一些。
薛怀玉出车祸的事情几乎是在当天就传遍了每一个有心人的耳中,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流言和猜测。毕竟薛家才正式公布薛怀玉的身份没多久,薛怀玉就遭遇了意外,这件事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但不管外人如何看,薛汶依旧每天都会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医院看望薛怀玉。
“怎么样,还好吗?”薛汶一边问着一边放下了手里的保温桶,里面装的是他昨晚便吩咐家里厨师熬好的猪骨汤,“妈刚刚打电话给我,说他们明天来看你。”
“怎么天天都过来,不是说最近很忙吗?”薛怀玉略过了父母要来的消息,反而关心起薛汶来。
不可否认,薛汶对薛怀玉表现得如此关心,其中确实存在演戏的成份。
既然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意外”可能是薛汶计划的,薛父薛母自然也难免有同样的猜测。只不过,这两位是典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拥趸,几乎一生都在践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信仰,所以,即使这件事真的是薛汶干的,他们也不会出面干涉,甚至连开口问责都不会。除非真的有谁要死了,否则他们只像现在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静观其变。
毕竟,血脉对于薛家来说固然重要,可若是继承人光有血缘没有能力,也是无用。同样的问题早已在人类千百年的历史中,在无数个朝代中,被无数个君主帝王验证过。薛汶很清楚,他的父母只是思想传统保守,脑子又不傻。
但即使如此,薛汶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表明立场和态度,以维护薛家的脸面。
“怕你呆得无聊,也怕你一个人在医院突然又出什么问题,”他拉过椅子在病床边坐下,看着薛怀玉说道,“选了回来,你就该知道自己没法像以前那样作为普通人生活了。”
“知道。我只是不想在医院里呆了。”薛怀玉打蛇上竿地提出要求。
薛汶当然不可能同意。
他问薛怀玉:“不想呆在医院,那你想去哪儿?送你回家?”
“你不是在市区有房子?”病床上的人反问。
这话背后的含义让薛汶习惯性拨弄腕表的动作一顿,接着他开口,回答说:“哪怕我答应了,爸妈也不一定同意。”他的言外之意不外乎是让薛怀玉先说服家里那两位再来跟他提这个要求,而薛汶并不觉得父母会点头答应,因此这句话其实更像是他的一个委婉的拒绝。
病房短暂地陷入沉默之中。显然,薛怀玉也足够聪明,听懂了薛汶在婉拒。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微妙的僵持。
薛汶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却并没有接电话,反而摁掉了这通来电——他看起来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聊聊的。但薛怀玉却忽然开口,说:“我想去趟洗手间,扶我一下。”然后还未等薛汶回应,他便自顾自地要从床上下来。
骨折虽然不算什么十分严重的伤,但麻烦就麻烦在打了石膏会影响日常行动和生活。
眼看薛怀玉一副笨拙得随时都要摔的样子,薛汶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对方。那人顺势靠上来,手臂环过肩膀,将身体几乎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于是薛汶不得不伸手揽住薛怀玉的腰,把人又往怀里搂了点,以便自己发力。
或许是因为他们平日里都没什么肢体接触,而薛汶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所以这种骤然的亲密动作让薛汶的大脑感觉相当陌生且不习惯。
那些从肉体传递到大脑的感官体验全都变得格外鲜明。衣物摩擦着身体,裸露的皮肤时不时触碰到一起,在隐隐传来的体温之中似乎还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有一个事实薛汶不得不在此刻承认——薛怀玉抱起来很舒服。
这人明明性格冷淡,身体却莫名其给人一种温暖柔软的感觉。
薛汶扶着薛怀玉走进洗手间。当后者伸手去解裤子时,他便自觉地转身背过去,回避了目光,兀自盯着地板发呆。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水声传来。
“……好了吗?”薛汶开口问了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疑惑中他又等了几秒,仍不见身后有动静,于是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转头看了眼。
他对天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但在头转过去后,薛汶的视线便几乎是自然而然地落在薛怀玉的下半身上,然后定在了那里。
一瞬间他在想,怎么这人连这里都长得这么白净。
也正是因为那根东西过于干净漂亮了,以至于那上头突起的青筋和发红的龟头都被衬托得格外扎眼,强烈的颜色对比下,反倒更凸显出一种赤裸下流的色情感。
可这都不是重点。
眼下的重点在于,那根东西正处于勃起状态。
“好看吗?”薛怀玉的询问自耳边传来,令差点看得出神的薛汶悚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