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美人,仍然是美的,惊蛰不知她到底是为何被废冷宫,却仍看到她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古怪、苍白的微笑。
“不,这一切都是你带来的。”她轻声道,“你救了我们。”
惊蛰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机会再弄清楚,因为下一瞬,甬道的尽头,爆发了某种激烈的声响。
那种本就刺耳的声音几乎在此刻尖锐地扎穿所有人的耳朵,然这却是必须的。
这是某种驱逐蛊虫的手段。
——景元帝来了。
在景元帝赶来之前,他的身边原本环绕着的虫奴数量,是远比所有人都要多,正常人都会觉得……他根本不可能闯出那样的包围圈。
可现在,那些跟随着景元帝厮杀出来的王公大臣们,脸上都带着难以形容的惊恐,哪怕他们身上也溅着不少血,然他们簇拥着景元帝,却又抗拒着景元帝。
就如同,他是一个可怕的恶鬼。
恶鬼踩着血淋淋的甬道,大步朝着北房走去。可他身上滴下来的血,却是更多,更多地覆没下去,如同他本身,就是这血色的源头。
惊蛰听到那些高呼万岁的声音,也闻到了前所未有的血气。
所有人都跪倒下去,包括那些废妃,包括那些侍卫,惊蛰深深地低下头去,却是无比地想抬头。
他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因为他迫切地想在景元帝的身后,看到容九的身影。
啪嗒——
血滴落在雪里,溅落在惊蛰身前,地上浸满的鲜血,本就染红了他的衣裳。
就在这一刻,一双靴子,出现在他眼前。
……有什么人踩着黏腻的稠血走来,正正停在他的身边。
惊蛰盯着这双靴子,丝毫没感觉到自己身体,早已经僵硬到发麻的地步,不知为何,他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一种名为危险的预兆刺痛着惊蛰的神经,让他的身体几乎要跳起来逃跑。
正此时,一双冰冷的大手将他猛地拉起。
惊蛰被迫仰着头,露出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无数人朝着男人高呼万岁,那声音震耳欲聋,几乎击溃了惊蛰的耳膜,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人。
……景元,帝?
长得和容九一模一样,如此昳丽漂亮的男人,正身披着血红的华贵长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毛骨悚然的漆黑视线,活似要把惊蛰剖开,一寸寸撕开,再吞吃殆尽,那种冰冷的狂热,带着令人发毛的狂躁。
熟悉的模样,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皮囊,却是完全不熟悉的……人。
景元帝染血的手抚上惊蛰的侧脸,“怕什么?”一边说着,他一边低下头,闻了闻惊蛰的脖颈,湿冷的气息令人哆嗦起来。
“你不是喜欢寡人吗?”
景元帝用着容九的声音,用着容九的动作,那熟悉又陌生的冰凉刺痛着惊蛰的神经。
那一瞬间,惊蛰更愿意躲回那冰冷可怕的北房,就当做刚才这一刹那所见,全都是噩梦。
他的呼吸都颤抖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什么都抓不住,那种令人惊恐的空荡荡,连带着刚才逃命后的虚脱倒涌上来,一时间,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让惊蛰的心跳癫狂到近乎要吐出来。
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如镜花水月,一瞬间呼啸而过,无数记忆破碎成片,沦为谎言的佐料。
越是欢喜,越是亲密,在这一刻,就显得越是可笑。
原来……关于容九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所有的喜欢,所有的在意,他的情人,他的家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虚伪的谎言……一个可笑荒谬,愚不可及的太监的,梦。
惊蛰拼命压抑着自己,才得以忍住那种几乎要崩坏的情绪,可最终,也还是没忍住,几乎咬烂了舌头,才没吐出那种痛苦的呜咽。
不能哭,不许哭。
他在心里几乎是朝着自己大吼大叫,撕扯着头皮,才能遏制住那种荒谬的冲动。
——你没有资格哭。
一个极其压抑,极其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强调。
过了好一会,惊蛰才恍惚发觉,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让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变得如此可悲的人,是他自己。是他自己,让他变成跳梁小丑,竟然会真的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如他这样的幸运,在这深宫大院里,能遇到一个看似冷漠,却无比包容喜欢他的情人。
容九说他学不会贪婪,可见,那才是真正的讽刺。
错了。
正因为惊蛰太过贪婪,才会那么坚定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却从没想过那字字句句,全是谎言!
只不过是,帝王闲暇时打发时间的,玩具。
终于,惊蛰听到自己动了动,侧头避开了景元帝的手。那是几乎从喉咙挤出来的第一句话,空虚得有些迷茫。
“……你骗我。”
那颤抖的声音淌着血气,以及从未有过的疏远冰凉。
——他避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