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莫天留,其他几个身手好些、抢先跳上了房顶和墙头的八路军战士也全都是脸色铁青,嘴里也不自觉地低声嘀咕起来:“哪来的……这么多鬼子?”
“肯定不是清乐县的鬼子……”
“怕有好几百鬼子……”
“怕是咱们谁也走不了了……准备豁出去了吧!”
伴随着跳上墙头和屋顶的八路军战士越来越多,低声嘀咕的动静反倒是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拉动枪栓、将子弹推上了顶门火的动静。所有的八路军战士和武工队员的脸色,全都是一片铁青。众人眼光所及之处的街巷中,几乎已经被蜂拥而来的日军士兵填满!
伸手一拍沙邦粹的脑袋,莫天留低声叫道:“棒槌,放我下来!”
依言蹲下了身子,沙邦粹看着重新站到了自己面前的莫天留,忐忑地低声叫道:“天留,你这是……咋了?外头究竟是……”
掂了掂手中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再伸手摸摸自己腰后别着的两枚日式手榴弹,莫天留惨笑着朝沙邦粹应道:“外头足有好几百鬼子!方才我大概看了一眼,不算歪把子,光是鬼子抬着的重机枪,就能有三四挺!棒槌……咱们这回怕是真走不了了,得要学着有田哥和满仓哥那样,革命到底了!”
只是略微地一个愣怔,沙邦粹下意识地抓起了靠在墙边的两把大铡刀:“不就是个革命到底吗?豁出去厮拼就是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还赚一个!天留,我给你开路,你跟着我冲!”
有些诧异地看着神色如常的沙邦粹,莫天留低声问道:“棒槌,你咋……一点都不见害怕呢?咱们说不定……八成就得死在何家大集呢?!”
坦然地朝莫天留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容,沙邦粹像是摆弄麦草般地晃了晃手中沉重的大铡刀:“怕是个死,不怕也是个死,那我还怕个什么劲儿?天留,咱们豁出去厮拼就是了,旁的事儿想多了没用!再说了……我脑子笨,也想不过来,反正听你的招呼就是——天留,咱们怎么打?”
看着一脸坦然模样的沙邦粹,莫天留不由得叹息着说道:“唉……都说是憨人实心眼,精乖嘴把式。这话要搁在棒槌你身上来说……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还照着方才我说的那路数,三个人一堆、五个人一伙,朝着乱里头裹着打!”
“这么打能成?”
“外头好几百鬼子,家伙什带得齐全,弹药也肯定比咱们足!拉开兵马对着打,估摸着咱们一个照面下来就得死光——就依仗着何家大集里的巷战工事,朝着裹乱里头打,一定要把鬼子的队伍撕扯开!哪怕咱们拼光打净了,也不能叫小鬼子落一点好!再多去几个腿脚快、灵醒点儿的,上何家大集前面给大当家的报信去!”
话音落处,抢先冲出门外的万一响已经抱着枪管还在冒烟的机枪,连滚带爬地蹿回了何财主家的院子,身边跟着的两个弹药手也只剩下了一个,瞪着眼睛朝莫天留叫嚷起来:“顶不住啊……眨眼工夫,鬼子上来三挺机枪跟我对打,压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一把拽过了大口喘息着的万一响,莫天留扬声叫道:“都散开了打!一响,你跟在我身边!”
答应一声,已经打红了眼的万一响狠狠一咬牙:“豁出去了!天留,我这就出去给你开路……”
一把将万一响拽了回来,莫天留抬手一指被侧面飞来的子弹打得木屑飞溅的大门叫道:“大门都叫封死了
,你冲出去送死啊?”
直愣愣地瞪着莫天留,万一响大声叫道:“那咋办?”
“奔后院,后院院墙的一些砖头老早给就挖松了,踹一脚就开……”
眼瞅着其他的八路军战士与武工队员纷纷蹿房越脊、跳墙钻洞地散了个干净,莫天留拽着万一响刚要朝着后院冲去,却是迎面撞上了从后院慢悠悠踱了出来的何财主。
也都不知道何财主是打哪儿寻了件簇新的见客衣裳穿了起来,脑袋上还戴了顶镶了暖玉的瓜皮帽,脚底下踩着的一看就是托人从北平远道捎回来的好布鞋,迎着直朝后院撞过来的莫天留便是深深一揖:“天留大兄弟,我这儿有事情求着您哪……”
扭头看了看依旧被机枪子弹打得木屑飞溅的院子大门,莫天留焦急地朝何财主叫道:“何……何老爷,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这还跟我闹什么花样哪?”
脸上全然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何财主很是坦然地朝着莫天留又是一揖:“我就是想……天留大兄弟,你腰里头别着的那手榴弹,赏我一个?”
一把拽住了何财主的胳膊,莫天留几乎是拖曳着何财主朝后院走去:“何老爷……老何,就你这样的,我给你手榴弹能有啥用?拿着壮胆?赶紧跟着我们走,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造化了……”
毫不抗拒地被莫天留拖曳着走向了后院,何财主一路脚步踉跄,但话音却是稳定异常:“天留大兄弟,我不走……我都不求活命了!我就是想……我得死在自己家里呀!”
讶然地看向了被自己紧拽着胳膊踉跄前行的何财主,莫天留低声叫道:“老何,你可得朝着开了想啊!你儿子可还在咱们八路军里头哪,咱们跟他……虽说你儿子从前不地道,可现在咱们是一事儿的,我不能看着八路的家眷就这么死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