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韩老先生住着的院落外边,莫天留一边看着大武村中乡亲陆陆续续返回了各自家中,一边在冷风中缩起了脖子,咕哝着转悠到了沙邦粹那健硕的身板后躲风:“今年这天气可真是……说冷就冷下来了,等再刮两场北风,怕是青蟒河都得慢慢上冻!”
像是对莫天留借着自己身板挡风的举动习以为常,沙邦粹纹丝不动地迎风站立着,口中却是小心翼翼地低声哼道:“知道天冷,你昨儿还叫水杨村那几个来投八路的爷们儿在村外野地里冻了大半夜?虽说能有地方稍微躲躲风、胡乱拢些柴火烤火暖身子,可那也是活遭罪的事情啊……”
索性把肩膀靠在了沙邦粹结实的脊背上,莫天留低声应道:“你当我乐意叫人冻大半夜?昨儿晚上你跟在我身边也瞧见了,太公一家家把大武村里江姓人家各房各支主事的家里走了个遍,有好几家根本就没男丁的都去了!他前脚走,后脚人家家里的闺女就哭,这不摆明了是那些人家硬着头皮应下了些不乐意的事儿?那小翠家的窗根儿还是你听来的——我不嫁,我就是不嫁沙邦粹!那就是个憨憨,我就是不嫁……”
耳听着莫天留尖细着嗓门儿学小翠说话打趣自己,沙邦粹禁不住涨红了脸低吼道:“她不乐意嫁给我,我还不乐意娶呢!她嫌弃我憨,我还觉着她矬呢!踮起脚尖才够着我胳肢窝的个子,瘦得跟个柴火棍的模样,娶回家了能干啥?下不得地、上不得炕的,不就是个废物?”
怪笑一声,莫天留忍俊不禁:“哟……咱家棒槌可长成人了啊?还知道要跟大姑娘上炕了?这我可是当真没想到啊……来,给我说说看,你要寻个啥样的媳妇?村西头的二花?江家三房的小杏?”
猛地转过了身子,沙邦粹很有些羞恼地闷吼起来:“天留,你又埋汰我……我啥时候说我要媳妇了……我不跟你胡掰扯了!”
一把拽住了作势要走的沙邦粹,莫天留促狭地朝着满脸羞恼神色的沙邦粹挤了挤眼睛:“棒槌,你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老话不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我不跟你掰扯了!我去寻队长去……”
用力一拽沙邦粹的衣襟,满脸坏笑的莫天留眼瞅着沙邦粹当真有些恼怒的模样,顿时端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朝着沙邦粹道:“这时候队长正忙着安顿水杨村来投奔咱们的乡亲,还有那些拖家带口的枪匠,你过去添什么乱呢?眼下最值钱的人就躺在韩老先生的屋子里,咱们只要把他平安带回去,那可就算是得着便宜了……”
愤愤地闷哼半声,沙邦粹扭头看了看韩老先生住着的院子,再侧耳听了听院子里并没其他的动静,这才朝着莫天留嘟囔道:“也就你鬼精鬼精的,一见太公在村子里跟各房各支的商量事情,就能琢磨出太公想要怎么拿捏咱们招兵的事情,这才叫水杨村来的那些人在村外冻了大半夜,天明了再朝着祠堂门前撞……”
得意地挑了挑眉尖,莫天留嘿嘿低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叫他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瞧着吧——太公是个要脸面的,眼瞅着旁的小村子里都有这么多来投奔咱们武工队的壮棒汉子,他这心里肯定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太公心里……有吊桶?啥吊桶?”
“……跟你说话就是费劲!我问你,咱大武村在清乐县城周遭十里八乡,算得上是有数的大村寨了吧?每年的春耕秋收、社戏祭典,咱们大武村折腾出来的场面,也都比旁人要抢眼三分吧?”
“这话不假!咱们大武村里丁壮多、田地多,再加上太公主事公道,周遭十里八乡的小村寨有啥决断不明的事情,多半都要来请太公出头、讨个法子呢!”
“那这回外村有这么多壮棒汉子来投奔咱们武工队,大武村里倒是一个人也没叫武工队招走,你觉着太公脸面上能下得去?”
“那……大武村里不是也有五十个江氏一族的壮棒汉子要投奔咱们武工队吗?”
“可咱们没收呀!给了人心疼,不给人面子上下不来,太公这会儿……怕是正心焦得难受呢!”
话音刚落,从韩老先生的院子里,微微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院门轻轻开启,韩老先生那万年不变的刻板面孔,顿时出现在莫天留与沙邦粹眼前:“病人没大碍了,可还得静养几天,见不得冷风,受不得寒食!回去告诉你们队长,三天后来我院门口接人!”
齐齐朝着韩老先生一躬身,平日里很有些无法无天的莫天留恭声朝韩老先生说道:“都听韩老先生吩咐!”
上下打量了几眼满脸恭敬模样的莫天留,韩老先生犹豫片刻,方才再次开口说道:“终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究竟损伤了身子!明天到我这里取些行军散,让你们武工队上下人等服下!”
再次谢过了韩老先生,莫天留看着韩老先生轻轻掩上了院门,这才长长嘘了口气:“好家伙……从小到大,我在这大武村里就没有个怕的人。可每回见着了这韩老先生,我这浑身上下就觉着不对劲儿……”
很有些鄙夷地看了莫天留一眼,沙邦粹不屑地哼道:“那还不是你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村里人全都以为你没救了,是韩老先生把你抱回了他这院子,整整伺候了你半个月,这才抢回来你一条小命。能跟阎王爷抢性命的人,谁不害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