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在自己身边入睡的盛珏,贺知寒不由得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高中时,某一个寒假的早晨。
放假之前,贺知寒跟裴夺约好了要在假期一起玩。
裴夺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他并不明白“等有空一起……”这样的话,大多数时候只是社交场上的礼貌敷衍。
所以,假期第二天,早上六点钟,裴夺就发了消息:想见你。
虽然这么发了,但裴夺心知,贺知寒并不喜欢早起,说不定要等中午才能看到信息。
只是,意料之外地,贺知寒很快回复。
【贺:……现在?】
【裴:如果可以。】
过了片刻,贺知寒才回了一个定位。
裴夺很快打理好自己,在街边买了早餐,又叫了计程车。
裴夺看到贺知寒的时候,他正站在墓园门侧发呆。
高中时的贺知寒,高高瘦瘦的,额发垂落,下颌凌厉,黑色的背心塞进宽松的工装裤里,又罩了一件衬衣,没系扣子,就那么自由散漫地穿着。
晨光熹微静谧,烟云般裹了他一身落寞。
裴夺心中一动,大步向他走去。
贺知寒抬头,露出笑容,招了招手:“裴夺!”
一瞬间朝气蓬勃,浑不似在墓地。
裴夺从宽大的风衣外套里摸出一袋仍然温热的牛奶,递在贺知寒手里:“给你的。”
贺知寒浮夸地“哇”了一声,双手捧过,眉眼含笑:“谢谢老婆!”
贺知寒在前面走,裴夺沉默地跟着。
“我每年的今天……啊,算了,其实也不是每年,偶尔吧,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来看看她。”
贺知寒一边吸牛奶,一边悠闲地聊天。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我的妈妈。”
裴夺摇头否认。
“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贺知寒的话语从寒风中传来,带着些微怀念的笑意。
贺知寒的母亲柳飞絮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并非是贺知寒的父亲出轨造成的,在遇到贺父之前,她就已经是这样了。
因为家世很好,又是独生女,当时还是个穷小子的贺父,处心积虑地接近了她。
“我有抑郁症,不是一个适合恋爱或结婚的对象。”她坦言。
“但如果不是你的话,就没有意义了。”贺父说。
贺父在追求她这方面殚精竭虑,最终如愿以偿。
在贺知寒的记忆里,童年是非常幸福的。母亲温柔,父亲纵容,吃穿玩具从来不缺,做一件简单的小事都能得到很多夸赞。
直到外祖父去世,贺父渐渐展露出本性来。
家暴倒不至于,只是冷暴力,夜不归宿,出去跟别的男人厮混,浑不在意妻子的心情。
“妈妈……”小小的贺知寒担忧地看着发呆的母亲。
柳飞絮眨了眨眼睛,目光逐渐聚焦在贺知寒身上,忽然笑起来,抱着他做了个“举高高”的动作。
然后很快因为手臂无力,若无其事地又把孩子放下来了。
“乖宝贝,怎么啦?”
贺知寒绷着脸,严肃地说:“是他不好,你不要难过。”
柳飞絮愣了一下,随后开怀大笑,一点也不像个淑女。
柳飞絮抹了抹眼泪,没有因为他还小就敷衍过去,而是认真地说:“没有的事,结婚不是因为喜欢他……”
她苦恼了一下怎么解释:“妈妈看他追得那么辛苦,我自己又什么都无所谓的,成全一个人也不会怎样……啊,虽然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是同性恋啦。”
贺知寒问:“不喜欢为什么要结婚呢?”
柳飞絮说:“正常来说肯定不会这样的,但妈妈有心理疾病嘛,很难快乐,所以就觉得,既然我这么不快乐了,就成全别人,让别人快乐也好呀。”
这个年龄的小孩都是十万个为什么大合订本,贺知寒也不例外:“那妈妈为什么很难快乐?”
柳飞絮思考了一下:“因为人是不同的。你看,大部分植物喜欢阳光,但也有少部分,必须在阴暗的环境里才能生长……妈妈是一朵蘑菇!”
贺知寒没怎么听懂,努力想了想,理解到母亲不会因为父亲伤心,就放过了这个问题,继续说:“那我怎么能让蘑菇开心呢?”
柳飞絮又被自己的孩子可爱到,蹲下身吸猫似的把小孩抱在怀里揉捏:“蘑菇看着小蘑菇就会觉得很开心啦!”
贺知寒转了转脑袋瓜,意识到自己就是“小蘑菇”,骄傲地昂起头,觉得自己可太厉害了,不愧是我!
“她一直是个乐观又爱笑的人,”贺知寒走到墓碑前,一朵花都没带,双手插兜,很不端庄地站着,“至少在我面前是。”
“所以,当我爸告诉我,她自杀了的时候,我觉得他在开一个很烂的玩笑。”
柳飞絮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贺知寒,一旦成年,贺父就要全数归还。
除此之外,她还留下了一封信件。
“……我很抱歉,宝贝,不能陪伴你走过漫长、痛苦、无聊的人生,大概是我唯一的遗憾。可是,我现在一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情,就幸福得发颤,我没办法抵抗来自魔鬼的诱惑,那是最绝对的宁静和自由……”
“……我甚至还想过连你一起带走,哈哈,有没有被吓到?对不起,但是大蘑菇真的很喜欢小蘑菇,她害怕小蘑菇会觉得孤单。”
“你爸虽然是个行走的垃圾,但是你,亲爱的宝贝,你可是天选之子!超级小可爱!女娲补天的彩石!东海鲛人的遗珠!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你,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我,你的老母亲,足够独一无二,就连dna都是七彩炫光镶钻的。”
“呜呜,宝贝,虽然再有来世我也不想投胎了,但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没有之一。”
“妈妈要早点下去打工,等你七八十年之后来见我,我就是富一代了!妈妈罩你!”
“真的,我本来是很悲伤的。”贺知寒无奈地扶额,“但我哆哆嗦嗦打开信,看完的心情,真是……日了狗。”
“神他妈镶钻dna,我小时候还真信了,特臭屁地跟其他小朋友炫耀……”
往事不堪回首。
“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贺知寒伸手抚了抚墓碑,“一个抑郁症患者,竟然能给我留下这么多关于快乐的回忆。”
裴夺:“……”
裴夺说:“妈妈很了不起。”
贺知寒手一顿,回头,故意问:“老婆,你这就……认上关系了?”
两人并没有确立关系,裴夺知道他只是口嗨,所以顺着他回:“是啊,应该给岳母带点花来的。”
贺知寒果然对称呼浑不在意,连忙摆手:“别别别,她的性格,一定会说:别搞这些形式主义,给人家植物的生殖器留条活路吧!”
远处正在献花的路人:“……”
裴夺笑了笑,向贺知寒伸出双臂:“来,抱抱。”
贺知寒一怔,没反应过来,就被裴夺勾着腰拥进了卡其色的长风衣里。
贺知寒……贺知寒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他虽然整天嘴上喊着老婆老婆,但这只是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并不代表他心底真的对裴夺亲近。
只撩不娶,心理防线高,有些人天生如此。
贺知寒正打算说点玩笑话打破这奇怪的氛围,裴夺就按着他的后颈,轻声问:“真的不难过?”
被裴夺圈着哄着,那声音带起的温热气流似乎在缠绵地亲吻他的耳尖。
贺知寒本能地偏头闪躲,但裴夺反而更紧地搂住了他。
贺知寒的表演欲立刻上来了。
贺知寒低着头,靠在裴夺肩膀上,反手抱住他,刻意压着声音说:“是有一点……”
“怎么办,老婆,安慰我一下吧。”
“……嗯。”裴夺应了一声。
贺知寒立刻蹬鼻子上脸,抬起头,笑容灿烂地指着自己的脸:“那,老婆亲一个?”
贺知寒的初衷只是想恶心一下直男罢了。
他万万没想到裴夺跟个霸总似的卡着他的下巴,不动声色地偏头,极其缓慢地、一点点靠近他。
贺知寒岂会低头!
裴夺平时做什么都顺着他的,怎么可能跟他争这个?
贺知寒心底是有点慌,但男高中生就是这样的,面子大过天,退缩是卵蛋。
所以,当裴夺颜色浅淡的薄唇切实地落在他嘴角时,贺知寒当即瞳孔地震。
更没想到的是,裴夺并不适可而止,反倒再亲了一次,云淡风轻地问:“好了,还想要吗?”
贺知寒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转了。
“你……”你还真亲啊?!
“哦,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喜欢你?”裴夺就像是随手写上一道漏掉的题目一样,轻松又自然地丢出一个炸弹。
贺知寒深吸了一口气,用相当大的毅力镇定下来,冷静地说:“你等等,你先放手,我们聊聊。”
裴夺尊重地松了手,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刚想拒绝的贺知寒:“……”
“给我一个机会。”裴夺说,“我知道你想跟别人保持距离,今天带我来这里对你来说已经是最亲密的行为了,是不是?”
又被预判心理活动的贺知寒:“……”
贺知寒侧过身说:“我没想过这种事。”
裴夺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今天却有几分锐利的攻击性,尽管他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因为父母相处不好,所以从心底不相信自己能经营一段亲密关系?”
贺知寒:“妈的,你好好说话,不要人身攻击哈。”
裴夺笃定地下了结论:“原来如此,你不是讨厌我,只是没自信能长久。”
贺知寒:“……”
裴夺笑了:“我还没追过人……恐怕你也不喜欢被刻意追求,所以,别躲我。”
贺知寒一整个小脑萎缩,脸都木了:“……你是不是在威胁我?你就这么对我?”
裴夺后退了一步,以示尊重:“没有威胁,是真的,喜欢你,想见你,说实话,意识到的时候,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自我怀疑了很久,还是觉得,我恐怕真的……”
喜欢你。
贺知寒单手捂脸:“停!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别说了。”
心脏违背主人的意志,在激烈地跳动。
如今的贺知寒回忆起往事,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勾起,一边对身侧跟母亲同样患有抑郁症的盛珏心存怜惜,一边又对身在医院加班的裴夺思念暗涌。
我真是个渣男,贺知寒反省了三秒,抱着盛珏,心满意足地睡了。
等明天,就又能相见了吧。
20医院
三年前,自杀未遂后。
缓慢眨眼,意识归位,盛珏嗅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十分遗憾地想:没死成,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天时地利,再加上一股机缘巧合得来的冲劲儿,才能颇具行动力地死上一死。
暗自叹了口气,盛珏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病房。
……病房?
因为有消毒水的味道,手上还挂着点滴,盛珏下意识以为自己在医院。
然而,四下望去,木质地板,真皮沙发,玻璃茶几,内嵌巨大屏幕的墙壁,开阔的落地窗,身下是柔软且厚实的床垫,蓬松的被子仿佛才刚刚从太阳底下取回……
盛珏心中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其实我已经死了?这里是天国酒店?
咔嚓。有人开门进来了。
“……”盛珏半坐起身,看着裴夺,一时无言。
裴夺穿着白大褂,金边眼镜安静地站在鼻梁上,听诊器柔软地在他脖颈上弯腰,他垂下的手中夹着一份病例,看起来有几分斯文。
裴夺只身进来,站在床边,冷冷道:“我今天本来不用上班。”
盛珏:“……”
裴夺点了点病历本,继续散发冷气:“而且写病历真的很烦。”
盛珏:“……”
盛珏恹恹地说:“反正是自杀,不要救我,就不用写了。”
“写死亡记录也很烦。”裴夺说。
盛珏扯着嘴角笑了笑,半是冷漠,半是吊儿郎当的匪气:“那你现在把我宰了,我去死,你入狱,让别人加班去。”
裴夺笑了。
不是怒极反笑,而是真的觉得这话很有意思。
裴夺把病例随手一放,慢条斯理地开始解白大褂的扣子。
盛珏懒得演温柔顺从那一套了,懒散地靠着内侧墙壁,抬眼将裴夺扫视一遍。
盛珏当do当惯了,此时脑内飘忽的遐想十分流氓:这位身材真的一流,性格也强势,如果要调教的话应该是个挺有意思的大工程。
下一秒又兴味索然:还是算了,不如想办法死一死来得重要些。
裴夺将白大褂挂上衣帽架,自己坐在了盛珏身侧的床沿,开口问他:“你被谁欺负了?”
盛珏稍微愣了下:“……没有。哦,你是想问自杀动机吗,没有,想死就死了。”
裴夺又问:“体验如何?”
盛珏又被问懵了,心说您搁这儿问卷调查呢?良心在哪里?人文关怀在哪里?
仔细一瞧,裴夺不仅态度平和,甚至嘴角还带有一丝微笑。
盛珏无语,虽说跟裴夺刚认识没几周,但实在没想到自己能碰上个如此冷血的变态。
盛珏便笑了一声,扬眉道:“不好说,很奇妙,不然你自己试试看?”
盛珏本是想讥讽他,却没想到,裴夺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试过,挺没劲的。”
这下没人性的倒成了他自己,盛珏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裴夺又笑了:“你还挺……人类的。”
盛珏:“?您这形容词还挺新鲜。谢谢哈,您也十分人类。”
裴夺没停留在这个点上,而是另起话题:“你还想死吗?”
盛珏斩钉截铁:“想。”
裴夺“嗯”了一声,提议:“下次还割腕?”
盛珏莫名其妙就顺着聊下去了:“算了,又疼又没死成,换一种吧,下次跳楼。”
裴夺:“医院楼顶门是锁着的,不过我有钥匙。”
盛珏:“……”
盛珏想死的心都淡了。
盛珏说:“我记得法律上应该有教唆致人死亡的罪名来着?”
裴夺淡定自若:“并没有。你成年了,能认知到自杀的危险性,我教唆也只有你自杀这一个后果,没有侵害国家、集团、他人,不会构成犯罪的。”
盛珏:“……裴医生,你不会是某个犯罪集团的法律顾问吧?”
裴夺:“不是。”
两人沉默片刻,盛珏叹了口气,疲惫地说:“抱歉,那个合同按我违约算,作废吧。”
裴夺:“你赔偿不起。”
盛珏笑着说:“那怎么办呢?你看看我这一身器官能不能卖出去?”
他笑得十分快乐,身体放松,语调里藏着隐晦的嘲弄。
裴夺说:“不必了。不过,就算合同作废,你能去哪里呢。”
裴夺说话从不带什么私人情绪,他总是置身事外般指出某一个事实,这种事实却最叫人锥心。
盛珏沉默了好几分钟,突然笑了:“那劳烦您把医院顶楼的钥匙给我?”
裴夺说:“私自出借我要被扣工资的。不过,晚上我会帮你留个门。”
盛珏又笑:“你都不劝一下我?”
裴夺看了一眼输液袋中的余量,关了调节器,做了手部消毒,捏着盛珏的手,利索地拔下了针头。
裴夺说:“自杀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
即便是目送他人的死亡,裴夺还是那副冷淡、无甚表情的模样。
盛珏空茫地发着呆,一直挨到了夜晚。
不知道裴夺做了什么,一整天都再没人进来。
盛珏迟缓地起身,病号服在身体上空荡荡地,钻着冷风。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四肢疲软无力,胃也绞在一起反馈着恶心,盛珏都一并忽视过去。
盛珏出了房间,才发现这里的确是医院,这一整层楼都是病房,也不知道自己住一天要花多少钱。
哈,钱。俗不可耐。
盛珏找到了通向顶楼的楼梯,一步一步,享受着死亡前最后的呼吸。
门打开,世界豁然开阔,伸手,似乎能触摸到月亮。
盛珏走向最外侧,透过防护栏向下看去,一阵目眩头晕。
太高了。盛珏下意识缩了回来,怔了一会儿,慢慢地伸手握住了栏杆,又向着月亮看去。
大城市的深夜依然是灯火通明,高楼下车来车往,热闹得很遥远。
盛珏很习惯这样同月作伴的深夜。黑夜如此静谧,他内心安宁,也就不急着去死了。
盛珏又在想她了。
狐狸姐姐。他又一次在口腔中无声咀嚼这几个普通的字,尝到酸苦的滋味。
一阵寒风杀过,盛珏打了个喷嚏。
就在此时,一件黑色风衣被人披在自己身上,尤带人类的余温。
盛珏警惕而诧异地回头,裴医生正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提着个塑料袋。
“抱歉,今天太忙了,”裴夺举起袋子说,“来,先吃饭。”
盛珏温温淡淡地说:“有什么必要呢。”
裴夺不咸不淡地回:“断头饭。”
盛珏:“……”
裴夺先给他递来一杯热粥,随后是用方形纸单独包装的包子。
盛珏确实感到饥饿,接过这份好意,慢吞吞地吸食着。
裴夺什么都没说,等着他吃完一个,就再递过去一个。
吃完,裴夺收拾好垃圾,转身就走。
盛珏身上还留着那件风衣,本来想提醒他,最后却沉默了。
吃也吃饱了,穿也穿暖了,过了一会儿,盛珏莫名其妙开始掉眼泪。
好难过。
好难过。
本来没这么难过的。
天台上空无一人,盛珏放任了自己懦弱的抽噎。
盛珏缓慢蹲下身,缩成一团,双手交错,紧紧地抓着风衣将自己裹紧,断断续续地呜咽。
盛珏很少哭泣,因为哭泣毫无意义。
然而此时,他背靠着死亡的栏杆,面向裴夺临走时顺手关上的铁门,他终于忍耐不下去了。
一个冷心冷肺、放任他走向死亡结局的裴夺,就是盛珏在现实世界里所获的全部善意了。
姐姐…姐姐……
盛珏没出息地低喃着她的“名字”,企盼着自己能从中获得几分敢于自尽的勇气。
就这么压抑地哭了一会,盛珏又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
“哭什么。”裴夺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盛珏几乎立即止住了哭泣。
长久以来形成的条件反射,导致盛珏看到人,就失去了哭泣的本领。
“……你来拿衣服吗。”盛珏站起身,低着头,打算把风衣物归原主。
裴夺双手一拎衣领,盛珏被迫靠近,就着这个突破社交距离的姿势,裴夺一颗一颗帮他扣上了风衣的扣子。
“我来领你回去。”裴夺说。
盛珏:“……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守法公民。”裴夺说。
盛珏:“……”
“其实我挺不理解你的。”裴夺说,“都要死了,临死前不杀个人再走吗。”
盛珏:“……”
裴夺摸了摸盛珏的头发,动作颇有几分温柔,可惜没说出什么人话:“今天没那么想死就先算了吧,反正以后机会多得是。”
盛珏:“…………”
盛珏说:“裴医生,你没被你的患者砍死真是个奇迹。”
裴夺一边带着人往楼下走,一边说:“我是好人,砍我做什么。”
盛珏懒得跟他争辩,干脆沉默。
裴夺又说:“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
盛珏:“什么?”
裴夺:“怎么不留证据地报复别人。”
盛珏:“……”
盛珏:“哥,我真不是因为被欺负了才自杀的,用不着哈。”
裴夺:“我帮你挂个精神科的号?”
盛珏:“……你是不是在骂我有病?”
刚好走到楼梯拐角,裴夺停下脚步,低声笑了起来。
医院里大多数人走电梯,深夜的高层楼梯间少有人在,惨白皮肤的裴夺在惨白的灯下发笑,笑声回荡,十分吓人。
盛珏:“……”
裴夺说:“我没那个意思,只是你看起来有抑郁症的可能性,严重到有自杀行为了,还是及早治疗比较好。”
盛珏感到无聊:“算了吧,死了也不是坏事。”
裴夺又笑。
盛珏心里毛毛的,忍不住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裴夺说:“没,就是觉得你这种丧丧的性格挺可爱的。”
盛珏:“???”
你对可爱的定义是不是有点扭曲?
回到住处,各自洗漱完,裴夺拍了拍沙发:“来,我们聊聊。”
盛珏无所谓地坐在裴夺对面:“聊什么?”
裴夺提醒他:“我们签过合同,我需要你履行义务。”
盛珏姿态放松,笑:“没问题,现在你想要我做什么?——对了,我只做1,你是知道的。”
裴夺思索片刻:“晚上睡到我这边吧。”
盛珏自无不应。
进了卧室,上了床,盛珏坐在裴夺身侧,低着头,距离近得几乎要亲上他的脸颊,可语调却无谓且懒散:“裴先生喜欢什么风格的?玩得比较开的话最好先定个安全词。”
裴夺愣了一下,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轻笑:“我没这个意思,睡觉真就纯睡觉。”
盛珏倒也不尴尬,只是疑惑:“不做为什么还要我过来陪睡?”
裴夺:“因为不想第二天早上进卫生间再看到一堆血。”
盛珏:“……”
盛珏理亏,盛珏闭嘴,盛珏安静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