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
“哎呀,不要揉眼睛!说了多少次了,再揉小心又得红眼病!”
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随后就是一双有力而粗糙的大手,铁箍似的揪着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揉眼睛。
卞景和浑身发软,只能借着对方的力气坐起身,慢慢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把竹编躺椅上。
右手边是一张木头小凳子,也就不到成人半膝盖高,上面摆着一沓皱巴巴的阿衰漫画和一篮筐洗好削皮的甘蔗。
刚刚拉住自己的是个粗壮结实的中年农妇,矮矮的身材,黑黑的脸庞,身上围着块土气油腻的黑红条纹的围裙,凑过来的时候满是柴火饭菜的味道。
见他醒了,女人从围裙前鼓囊囊的围兜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囫囵塞到他手心里:
“吃吧,你伟琴婶婶家今天做喜事,我去帮忙的时候给你抓了几把糖,吃完就去外面玩。别告诉你妈,你妈不让你多吃。”
糖是很劣质的塑料包装,外壳上还沾着零星泥巴,就一些大白兔、阿尔卑斯、棉花糖和少见的几块金元宝巧克力。
卞景和愣愣地攥紧糖,慢慢抬头望向面前的女人:“……奶奶?”
“干嘛?”对方粗声粗气地回他,“睡傻了?”
“没,没有……”卞景和仍是懵懵的,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是睡午觉睡懵了吗?
可是,为什么总感觉忘了什么?
“我要去地里打药了,给你爷爷帮忙去,你自己在家里待着,没事干就去找隔壁依依玩。”
女人草草吩咐完,急匆匆地换下衣服,背上大大的农药桶,穿戴完毕就出门了。
她矮矮胖胖的身影很快融化在门外明亮灼热的日光里。
卞景和闭上眼睛缓了缓神,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又迷迷糊糊地想不起来。
他奶家门口旁空地上就是一棵老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只知道树的年纪很大,大到县政府前几年特地来人给它围了个护栏,立了个写满小字的说明牌。
但现在,他只觉得树上的蝉鸣太吵闹,吵得人心烦意乱。
卞景和从相对自己目前身材来说相当巨大的竹编躺椅上爬下来,慢吞吞地走出大门。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记得他奶家前几年请了做水泥工的二叔,把门口一大块地用水泥浇上了,好处当然是下雨天不泥泞,两个老人和他一个小孩走路方便。但夏天一到,靠近水泥地面的地方就特别热,让人不敢下脚。
卞景和有点喘不上气。
他回头看了眼,隐隐约约看到墙上的白色挂钟似乎指着下午一点二十。
这个时间是一天当中最热的,也就是他爷爷宝贝地里的葡萄苗,吃睡都守在棚里,不然就连村里的狗都还窝在阴凉的窝里打盹。
整个村庄没有一点声响,死一样寂静。
他独自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在去地里找爷爷奶奶和找小伙伴之间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去找他“奶奶”口中那个好朋友“依依”。
终于放假啦!!!
黑夜公交车
话说,这个“依依”家在哪里呢?
这么想着,身体已经自发行动起来。
绕过那棵巨大的老树,左拐上一个水泥砌的小斜坡,再直走路过几户门窗紧闭的人家,右手边就是了。
虽然说是农村,但他们县是省里有名的水晶加工基地,单论经济发展并不比普通四五线小城市差多少。
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去水晶厂打工,肯吃苦点的,家里小洋房早盖起来了。
依依家就是一幢漂亮的四层白色小洋房。
卞景和慢吞吞走到那相当气派的大门前。
是村里比较少见的镂空雕花大防盗门,三扇关得紧紧的,只剩下一扇半阖,里面还挂着个磁吸的纱窗帘子,拿来防山里的毒蚊虫。
“依依?”卞景和小声喊。
高悬的太阳晒得他头晕欲呕。
是不是中暑了?有那么几秒,余光里的场景仿佛蒙太奇式镜头,大片金色、黄色、绿色和白色的色块融化扭曲并交织,像是梦中才能见到的奇异景象。
可转头仔细看,是正常不过的画面,金色的阳光,黄色的泥土地,绿色的野草和白色的房屋外砖,明明是他已经见过成千上百次的场景。
等奶奶回来得和她说一声,买点藿香正气水喝。
卞景和作为一个“城里来的小孩”,还是知道中暑该吃什么药的。
那幢气派的房子里并没有人回应。
实在太热了。午后的阳光是最毒的,晒得人皮肤发痒发痛。
卞景和抹去额头上黏腻的汗水,干脆拉开大门走进去。
滚烫的热浪瞬间被阻隔在外,他舒适地叹了口气,扯扯黏在身上汗湿的衣服布料。
在屋子里环顾四周,更多的记忆涌入脑海:
依依是个性格蛮霸道的村里大姐大,和自己年纪差不多。
不过八九岁的女孩子发育得更早,论个子论武力值绝对比他们这群瘦猴似的小男孩高了一大截。
她是从小跟着爷爷奶奶过,爸妈很早就去沿海外省做生意,听说还赚了大钱,开了个服装厂,后来在那边生了二胎,怕两个小孩太闹腾照顾不过来,就一直没把依依接过去,只每个月给家里打一大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