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杉儿的心里已经在渐渐接受自己,她不是不喜欢,只是心里对自己还不是完全信任,自己的真情并没有付诸流水,谭少轩揽住妻子柔软的身体,只觉心里一片温暖,杉儿,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粗心,让你受了这些煎熬,抚着骆羽杉挂着泪痕的脸,谭少轩低声道:“杉儿,我很抱歉……”
骆羽杉抬眉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二人相拥着在沙发上坐下来,谭少轩温柔含笑看着她,想了想便准备说明白杉儿担心的那些红颜,想不到自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事竟然让杉儿这般担心和顾虑,早些说明白,对两个人都好。
“杉儿,你不要担心,我……”一句话没说完,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亚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四小姐,姑爷,老爷来了。”
二人闻言一怔,骆世璋来了?为什么?难道是听说了二人闹别扭?骆羽杉有些慌乱地看了谭少轩一眼:“你先出去接着父亲,我……”我要洗洗脸,刚才一场哭闹,骆羽杉明白现在的自己很狼狈,不适合让父亲看到,发丝凌乱、眼睛红肿,父亲看了会怎么想?
谭少轩自然明白她的顾虑,点点头,轻轻拍了拍骆羽杉的手,起身一边答应:着“知道了。”一边在骆羽杉额上轻轻一吻,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骆世璋这段时间一直忙于自己的商业事务,报纸上的绯闻当时看了也不过皱了皱眉头,骨子里他或许觉得男人有些风流韵事实在也不算什么,何况以他对这些小报的了解,事情的真假还不一定呢,而且谭老二那样的身份,这些事不会消停。
直到今天早上,无意识中听岳清说小四这几天一直住在蕊园。骆世璋久历世故明显没有岳清想的那么单纯,猜到可能是女儿和谭老二之间有了矛盾,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事务赶了过来。这个小四是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儿,她的这桩婚姻也是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为之的,骆世璋深觉亏欠女儿。若是女儿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心一生都无法平静——辛绿的过世已经是自己心里永远的痛,最像她的这个小四自己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护住。
到了蕊园,见到门口的卫兵,才知道谭少轩也在,骆世璋稍稍放下了心来。只要小两口还有沟通,只要这个少帅女婿心里还有小四,事情就好办。
走进去,便看到谭少轩已经等在楼前的遮雨檐下,有礼貌地喊了“父亲”,骆世璋微笑点头,二人走进客厅。亚玉端上茶来,骆世璋看了看谭少轩,拿起杯子,想着该怎么开这个口。
女儿、女婿闹不愉快,做老人的也不能随便横加指责哪一个,何况,这个女婿也不是一般人,抿了口茶,骆世璋笑着问道:“小四呢?二少最近不忙?怎么有空陪小四回来?”
话说的似乎没什么,但谭少轩还是听出了骆世璋的言外之意:元旦刚过,大帅府迎来送往、新旧年交替肯定是忙碌的,你二少竟然还要闹这些绯闻,和小四闹不愉快,很有空吗?
谭少轩薄唇微扬,刚想回答,骆羽杉走了进来:“父亲,您来了。”
“嗯。”骆世璋答应着,示意女儿坐了,抬头看了两眼。骆羽杉还有些红肿的眼睛,骆世璋自然是看得明白的,不由微皱了下眉头,看来事情还颇是严重。小四这倔丫头,轻易不会流眼泪,而且自家女儿不是蛮横不讲理的性子,看来这次是谭老二有些过分了。于是转头颇是不悦地看了谭少轩一眼,既然一定要娶我女儿,就好好待她,你这算什么?
谭少轩没有说话,依旧笑着看了看骆羽杉,杉儿,岳父大人对我不满呢。
骆羽杉斜了他一眼,活该,你自找的。
我已经赔礼道歉了,杉儿你还在怪我?真真冤枉。谭少轩眨了眨眼睛,杉儿你狠心不帮我?
哼,自己好好和父亲说吧,父亲原谅你我就帮你,骆羽杉端过茶杯从杯沿上看了他一眼,叫你欺负我!
我哪里有欺负你?那两晚不是为了努力些,早生个小杉衫嘛,再说我也辛苦不是?谭少轩挑了挑眉。
骆世璋不动声色看着两人的眉来眼去,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小四的眼睛虽然红肿,可是看两人的神情似乎已经和好,唉,这就好,自己也不必那么担心。想着,出声问道:“二少,最近股票交易所那里的状况怎么样?”
骆世璋转移了话题,谭少轩和骆羽杉都松了口气,于是谭少轩笑着答道:“那边的财务状况最近异常的好,父亲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可是有什么建议和意见?”谭少轩知道这个岳父是商业大佬,于是不耻下问。
骆世璋点头,一边喝茶一边道:“是这样,最近凌州的几位商界朋友约我这边一起,五家公司共同出面,准备委托凌州的二十四家银行和钱业组成的银行团,发行年息八厘的公司债券合计五百万元。这也算是首开民族工商企业发行公司债券的先河。所以近来对证券市场有了一些了解。”
谭少轩闻言看了骆世璋一眼:“那父亲认为最近的市场怎么样?”
骆世璋没有看他,有些沉思地微蹙了眉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对证券交易和股票,我并不熟悉,只不过用我做生意的角度来看,我觉得目前的市场有些令人担忧。”
哦?这下连骆羽杉都不得不抬头看着父亲了,证券市场有什么问题让父亲都觉得担忧?
骆世璋看着他们两人,笑了笑:“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我最近了解后觉得市面上可供流通的证券和物品相对不多,所以有的交易所就将本所的股票作为交易筹码进行买卖。于是出现了交易所、信托公司相互利用,哄抬股价,从中牟利的现象。股价在投机分子的操纵下,迅速飞涨,有的竟上涨了五六倍不止。”
骆世璋看了看谭少轩:“欧战刚刚结束,外资现在又卷土重来,国内战争频仍,市场萧条,工商不振,所以社会游资充斥市场,在暴利的引诱推动下,一齐涌向股票市场,不问缘由,盲目跟风。更有不少的人套用银行、钱庄信用,以小博大,以虚带虚。狂热的股票投机,使市面资金已感缺乏。这也是最近我们想发行公司债券的原因。”
已经有这样的问题出现了?谭少轩皱了皱眉,听骆世璋接着说下去:“如果到时银行业为资金安全计,开始收缩资金,抽紧银根。那些投机者必然会措手不及,资金周转不灵,告贷无门,破产者定然不少。累及效应,先是股票价格大跌,后是交易所、信托公司大量倒闭,到时对商业市场必然是沉重的打击。”生意场上的老手眼光毕竟独到,骆羽杉也不得不佩服父亲眼光深远。
“我们的政府可能稍微好些,据我了解,北方军政府的财政状况现在每况愈下,仰赖举债度日,且多是举借外债,很多外债由外国银行在市场发行金币公债予以募集,现在伦敦、巴黎、纽约等金融市场已经出现了一个中国金币公债市场。这两年欧战爆发,国际资本市场低迷,加之北方军政府对前期所借款项屡屡不能按期偿还,没有了举借新外债的希望,于是改换方法,转向国内发行公债。”
自己前些日子也建议政府发行债券,这种做法究竟是好还是不妥,谭少轩也想听听岳父的说法。
“政府公债不是不能发行,而是应该有量的控制。其实我们工商业界最担心的,不是政府债券,而是西方各国对中国的资本输出始终不放松。他们一方面通过对政府借款进行间接投资;另一方面,在我国内设厂、办矿、修铁路,进行直接投资。外国经济势力的扩张和外资公司股票、债券品种及数量的成倍增加,促进了外商在国内组织的证券交易市场的进一步发展。欧战后,外国资本大规模进入,在华企业、公司获利倍蓰,成交量也创下历史最高记录。这种变相的经济控制应该也是一种侵略行为吧?”
这情况倒是颇为严重,谭少轩看了看骆羽杉,骆羽杉看明白了他目光中的意思,无声地点了点头:好,我帮你收集资料,看看情况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特别是日本人。”骆世璋的脸色严正起来:“最近日本人非常活跃,听说有几家日商准备利用治外法权,抢先在凌州设立取引所(交易所),呼应其本国在华的资本扩张,企图操纵中国证券市场,这点政府不能不引起注意。”
谭少轩正喝茶的动作一顿,看来小日本是真的想全面对中国下手了,没有出声,他看着骆世璋认真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商业上的事,骆世璋觉得女儿、女婿的事应该没多严重,于是起身告辞。小夫妻二人送了骆世璋出去,一边往回走骆羽杉一边说道:“其实,上次和聂崇平见面,她也曾说过类似的问题。另外,大家都觉得关税自主是目前政府最应该解决的一件大事。”
《字林西报》文章说:海关已经成为中国的国中之国,关税存款悉数存入外国银行,海关的所有高级职位全部被洋人独占……
《新周报》也曾多次载文:近数十年以来,外感协定关税之压迫,内受厘金制度之摧残,以致商货艰滞,实业不振……欲图民族经济之发达,非将万恶之厘金及类似厘金之制度彻底废除不可,非实行关税自主不可!
谭少轩看了看骆羽杉,叹了口气。这样的状况他又何尝不知道?鸦片战争失败及中英签署《五口通商章程》及《虎门条约》以来,规定中国的海关税所谓“秉公议定”,实际上,中国的关税税率自己无权决定,要由西方列强“公议”商定,所以才有了“比任何一个同英国通商的国家都低”的税率。
后来,关税又成了战争赔款和举借外债的担保,列强依据“协定关税”的低税率,掠夺了中国数以亿万计的财富,压制了中国经济的发展,使中国“自协定关税以来,产业不能振兴,洋货不能抵制,权利外溢,百业凋残。”
“这次巴黎和会,政府方面的要求之一,就是要求取消协定关税,实行关税自主,这是中国争取国家主权完整的一个重要目标。”谭少轩站下身子,看着洒落下来的阳光,民族独立、振兴之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中华民族才能昂首世界?
他身上散发出的沉重和责任感,骆羽杉看的清清楚楚,心中一叹,不由自主走上前,挽起了他的手。
谭少轩从沉思中抬起头,转身望着她。
这是他的枕边人,这是他最亲最爱的人,昨夜雨中,在居心叵测的侵略者面前,他们一个楼上,一个楼下,都是顶天立地、不屈的中国人!
现在,她就站在自己身边,明眸皓齿,那样沉静而美丽……
谭少轩慢慢将手臂放松下来,向她伸出手去:“杉儿,记得吗?《诗经》上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骆羽杉微微点头:“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二人相视而笑。
除去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有民族复兴的大业正待人来!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生于乱世,百废待兴,他们是夫妻,也应该是同伴,他们应该站在同一战壕,共同抵御外敌,犯我中华者,合力诛之!
谭少轩握紧她的手。
两人正要进客厅,夏汉声从后面疾步走过来,举手敬礼,递上一份密件:“二少,果真出事了!”
谭少轩急忙接过来,看完握成拳的手“啪”一声拍在桌子上,上面镶嵌的玻璃登时破碎,骆羽杉吓得心里一跳,急忙拉过他的手:“你的手有没有事?”
谭少轩看了她一眼,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接着皱起眉头:“杉儿,我必须马上走了,有些事晚上回来再跟你说,好吗?”杉儿,抱歉,本来想早些讲清楚那些让你不快的事,可惜没有时间了。
骆羽杉看着他的手,一边喊亚玉拿药水,一边点头道:“嗯,你自己小心,我没事的。”国家多事之秋,自己哪里能只记得计较那些?谭少轩也真是,到底有什么事那么生气,竟然那么不心疼自己?
上了药,谭少轩匆匆离去,骆羽杉皱起眉头跌坐在沙发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谭少轩这样愤怒?他就算霸道,可还讲理,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发脾气砸东西的人啊。
正想着,亚玉收拾好了满地的碎玻璃,急急走进来:“四小姐,赵主任和聂先生来了。”
赵其玉和聂崇平?骆羽杉闻言起身,急忙迎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想这两人怎么会一起来?
刚走出遮雨檐,赵其玉和聂崇平已经走到面前,骆羽杉笑着和二人打了招呼:“二位今天怎么有时间联袂来访?请进!”
聂崇平看了看她,笑着道:“嗯,气色还好,就是略有清减,元芷这两天担心地不得了,一直挂着要来,只是因为事务太多抽不开身,所以特意委托我过来看看。”
赵其玉也笑着道:“虽然和聂先生同行,我却是来收功课的。”
看了看院子里的那棵大树,聂崇平道:“要不我们坐外面?最近整天坐在办公室,虽然捂得白了些,可是人很没有精神,两位意下如何?”
骆羽杉自是笑着答应,赵其玉闻言却认真看了聂崇平一眼,倒让聂大小姐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冲口而出的话忘了遮拦。
在大树下花园椅上坐了,骆羽杉看亚玉端上茶水,一边捧给赵其玉一边笑着问道:“瘟疫防控最近情况怎么样?你这个总指挥怎么有时间来蕊园?”
赵其玉端起茶杯,温暖一笑:“瘟疫方面防控还算得力,来势凶猛的鼠疫和软瘟症已经逐步有了被扑灭的趋势,这次疫情截至目前为止,已经造成近万人死亡,损失惨重。应该说传统的中医,在应对鼠疫等瘟疫方面还是明显落后。这次的鼠疫疫苗的确非常有效,看来有了这种特效药,以后就不用再怕鼠疫流行了。”
骆羽杉点头,叫了亚玉去取自己写好的报告,接着听赵其玉讲瘟疫防治:“发展公共卫生事业,破除迷信,是当务之急。这几天听朋友云贵的朋友讲,云南民众相信鼠疫是‘痒大老爹’引起,让妇女裸体去抬鼠疫死者的棺材,以为妇人裸身抬棺,痒大老爹就不好意思跟来,这样会少死一些人。为遏制瘟神恶鬼,人们祈求神灵庇护,所以疫区迎神赛会竟然频繁举行。越是瘟疫横行,庙里的香火越是旺盛,真是可叹复可恨。”
骆羽杉听得也不由皱起了眉头:“报告我已经写完,赵主任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只管吩咐。你们在瘟疫防治前线,我却只能窝在家里,心里实在很不安。”
赵其玉笑着看了看她,点点头:“好,这次建议政府改善公共卫生事业之事,还要请骆先生鼎力相助。”
二人说完,看聂崇平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树叶间斑驳的阳光,骆羽杉不由问道:“崇平最近很忙吗?”
聂崇平微笑:“还好,最近市场活跃,银行业务也兴盛起来,所以未免事情多了些。”
想到早些时候父亲说过的那些话,骆羽杉随口问起最近的金融市场状况,聂崇平想了想微蹙起眉头道:“我最近倒是在研究中国的货币政策,觉得有些忧虑。”
货币政策?骆羽杉看了看她,中国几千年来的货币政策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一直是白银本位制,而且在上世纪中叶以前,差不多主要的资本主义国家都是如此,怎么,中国的货币政策也出现了问题?
看着两人关切的目光,聂崇平叹了口气:“但愿我是杞人忧天。现在世界各国除墨西哥、西班牙和中国外,已经全部放弃了银本位制,而实行金本位制。我国是世界最大的用银国,但本国的白银产量却不多,银材主要仰求他国,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银元在我国是货币,而在其他国家,却只是商品。既然是商品,其价格就必然会随市场的供求关系而涨落。”
“那就是说,中国的货币会受世界银价的影响,币值很不稳定?”骆羽杉插话道。
聂崇平点点头:“对!货币是社会经济的中枢,牵一发而动全身,币值经常变动不稳定,不仅牵动物价,而且影响工商业、税收、财政等整个国家的经济生活。”
“那目前世界的白银市场怎么样?”赵其玉也插话问道,虽然经济金融不是自己的专业,但聂崇平说的清楚,自然他也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