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轩明显和各国领事都很熟悉,打过招呼后来到了佐藤伸显面前,薄唇淡淡扬起:“不知佐藤先生急着见在下,有何指教?”说着,微微侧转了脸,冲骆羽杉扬唇淡淡一笑。
他背上的伤……骆羽杉心里一沉,注意到谭少轩的动作微微有点难以觉察的缓慢,便明白那样新鲜的伤口,这样挣扎了起来一定是十分痛的。于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站到了谭少轩身边。
谭少轩对她轻轻点点头,淡淡一笑。
佐藤也明显一愣。自己的情报不会有错,怎么……难道真的是情报有误?
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佐藤伸显忙说道:“少帅身体无恙,在下很是高兴。指教不敢,倒是有个问题请教。”
谭少轩微微低头看了看他:“公使先生请讲。”
“我大日本与中国一衣带水,东亚共荣理所应当。最近敝国新内阁上台,有意向北方的山东派驻部分兵力,保护日本侨民。不知少帅对此有什么看法?”佐藤很轻松自然地说。
明明说的是派兵侵犯他国领土的恶劣行为,但他的态度看来却是那样理所当然,这人竟是不要脸到如此地步。听得骆羽杉情不自禁蹙起了眉。
谭少轩不为人注意地悄悄伸手过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旋即放开,骆羽杉抬眉看了他一眼,心中不觉一宽,看着他薄唇微扬略微放大了声音认真地对佐藤和旁边的外交官说道:“西方有位圣人,名叫耶稣。他被钉上十字架的地方耶路撒冷,是基督教的圣地,任何人都不能侵犯。在场的诸位先生、女士是否同意在下的这种说法?”
众人虽然不明白他这番话的目的,但话却说的没错,于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谭少轩看了看大家,接着说道:“我们东方也有位圣人,名叫孔子,不仅在中国,就连日本也承认他的圣人地位,您说对不对,佐藤先生?”
孔子在日本国内的地位,佐藤无法否认。所以虽然已经想通了谭少轩可能会说的话和得出的结论,佐藤伸显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点头表示赞同了。
谭少轩看也没看他,环视一周,朗声说道:“山东是孔子的故乡,是中国的圣地,也就是所有认为孔子是圣人的人心中的圣地,理所当然是不容侵犯的。日本侨民在圣地被不公平对待了吗?竟然需要贵国出兵保护?”
佐藤伸显想不到谭少轩转了一大圈竟然这样把自己堵在了“孔子门前”,不由有些尴尬地哑口无言。
谭少轩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说声“失陪”拉了骆羽杉的手去和其他各国使节打招呼、敬酒。谭嗣庆则和佐藤伸显打着“哈哈”转圜气氛:“老二年幼,出言无状,这香槟不错,佐藤先生,请。”
骆羽杉被他刚才的义正词严“唬”得有些愣神儿,风流不羁的谭老二经常出人意料、词锋锐利。三言两语说的佐藤无言以对,自己听了心里也不禁为之自豪,所以被他拉住手竟然忘了挣脱。回过神来时却感觉到他的手有点轻微的颤抖,于是心里明白,背上的伤对他的影响并不像看起来的这般轻松。于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谭少轩的手,随了他向各国使节敬酒。
从楼上下来的威廉姆在楼梯口看到了这令自己难以置信的一幕。他的眼睛被那两个身影刺痛,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子英伟,女子俏丽,他的左手紧握着她的右手,而且他们靠得很近,走的很慢,时不时男子便微侧了头,很是疼爱地注视她一眼,而她,眼中满是关切,有时甚至自觉得向他靠近了些……不管从哪里看去,都是一对璧人……
威廉姆只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他有些不敢相信,susie不是见异思迁的轻浮女子,就算和自己无缘,她也不会没有一句话交代啊,这让自己如何去相信,相信这个残酷的现实,佳人有夫,嫁得不是自己。
威廉姆只觉得自己在冰与火的深渊中挣扎着,真的想冲上去问个明白,你给我个解释啊……但是却只能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自己是大英帝国的外交官,要顾及国家的脸面……
站在楼梯上半晌,威廉姆终于平息了汹涌的心潮,慢慢走进了宴会厅。谭少轩和骆羽杉正在与查尔斯公爵聊天,少帅的英俊倜傥、少夫人的美丽端庄和留学伦敦大学的经历,都令查尔斯对这对夫妻刮目相看。
原来是他。那个在泰唔士河上双目炯炯注视着susie的二少,想不到他就是南方军政府的少帅!susie的回国和闪电般的出嫁,可是他在后面操纵?要说susie那么快、那么容易便喜欢上他,自觉对骆羽杉有些了解的威廉姆觉得自己说什么也无法相信。
威廉姆微微皱起眉头,从侍者的托盘里端了一杯香槟,慢慢走了过去。
骆羽杉先发现了他的身影,看着威廉姆脸上淡淡的笑容,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想从谭少轩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谭少轩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微微侧目,视线从她脸上扫过,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威廉姆。
握了骆羽杉柔荑的手上一紧,唇角轻扬,在查尔斯拉过威廉姆作出介绍之前,谭少轩淡淡一笑:“好久不见,威廉姆先生,欢迎来到中国,来到凌州。”
“记得读中国的诗词,有句话在下记忆深刻,谓之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我庆幸终于来到了中国。”威廉姆微笑着看了看骆羽杉,susie,这句诗词还是我们谈论东方文化博大精深时所讲,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它的深意,花落多是无奈,燕子却依然可以归来,susie,请告诉我燕子归来之后的遭遇可好?
谭少轩闻言依然淡淡笑着:“威廉姆先生的中文造诣令在下佩服。中文中的确有这句千古名句,但是却也有‘欲去寻春去罗迟,绿叶成荫子满枝’的句子,季节已过,如之奈何?威廉姆先生既然来了,不妨好好研究研究中国的文化,一定能有新的体会。”
你小子在杉儿这里学了不少东西啊,来我这里显摆!谭少轩挑眉看了骆羽杉一眼,花落去就是落了,再想着什么燕子归来,小心老子一生气百发百中了他!杉儿,自觉注意你的眼神儿,别有的没的,挂在那洋鬼子脸上,二少我不够英俊吗?
骆羽杉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的不由自主轻轻移开了视线。这两人各自话里有话她自然听得明白,但是,这样的场合,他们那样的身份,自己能说什么?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去哪里找个安排处?唯有趁谭少轩不防备时悄悄将手抽了出来,稍稍退后一步,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他的背,心里低低叹了口气。
谭少轩看向骆羽杉的眼神,让威廉姆微蹙了眉头;但susie抽出手来的动作,却让威廉姆心里忽然轻松起来,他曾与susie相恋,自是明白心中有爱的骆羽杉会是什么样子。原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不是susie变心,而是其中另有缘故?想了一想看着骆羽杉温暖一笑,转头说道:“查尔斯,这是我在伦敦时就认识的好友susie小姐,以后请多关照。”
查尔斯正在一旁笑看着几人用中文对答,威廉姆突然的介绍令他恍然大悟的同时心里又有了新的迷惑,威廉姆拜托自己关照这位少帅夫人?这话听着似乎别有一番味道啊。
谭少轩的脸色如常,鹰一般的视线转瞬即逝。心里却低低哼了一声,我二少的媳妇要你献什么殷勤?
不管心里想着什么,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接下来两人的神情越发地自然起来,三个男人似乎谈笑颇欢地说着对东方的感受,唯有骆羽杉有些坐立不安。威廉姆关切、探寻的注视,谭少轩似有若无带着笑意的目光,都令她极不自然。于是便微低了头,不再理会,只是轻轻抿着杯中的香槟。
“susie,好久不见,敬你。”威廉姆微笑着举了举手里的酒杯,susie,我知道你定有难言之隐,我就不信,凭我大英帝国外交官的份量还怕了他少帅不成?英国人自有英国人的坚持和倔强,我不会这么容易便认输放弃,只要你愿意,我很快便会弄明白这中间发生的事,回到你身边来!
骆羽杉抬头,看着威廉姆温暖的眼神,若有所悟带了一些喜悦和坚持的神态,轻轻一笑,淡淡举杯。威廉姆,人已成各,今日非昨,但愿你能想得开,不要为了已经过去的曾经影响你的前程。
susie依然还是上次送她上船时的susie,只是温柔的明眸中多了几分沉郁,眉梢眼角多了似有若无的淡淡风情。威廉姆忽然觉得平日喝在口中浓甜馥郁的香槟,此时多了一抹飘然而逝的苦涩,品着那份苦涩,看着一直心爱的女子,他的心意却更加的坚定起来,都怪自己,susie回国自己只顾了公务竟没有关心和关注她,以至有今日之痛。
谭少轩一边和查尔斯聊天,一边似是无意地看了骆羽杉一眼。这次自己看的很明白,威廉姆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在杉儿心里,是有一定份量的,自己想拥有整个的她,她完整的心,还需时日和努力。
酒会很快结束,大不列颠使领馆还安排了舞会,谭少轩以军务在身为由,提前退场。看了看骆羽杉,谭少轩淡笑着问道:“杉儿,你和我一起走吗?”
谭嗣庆闻言瞥了一眼儿媳,却没有说话。但骆羽杉已经明白了这爷俩的心思,一个一定要拖着自己,一个心疼儿子,若是自己不走,就是自寻烦恼。
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威廉姆,无声点了点头。灯光下那个身影那样清晰,而且因为脸上信任和理解的笑容使得周围似乎也变得明亮起来。
谭少轩若有所思地扬起唇角,又握了她的手,两人一起走了出来。
谭少轩向车子里坐进去的动作有些缓慢和不灵活。因为他拉了骆羽杉一起,旁观者便以为是小夫妻在耍花枪。光天化日之下也要这般暧昧,骆羽杉心里很是不悦,等到坐下去抬头看到了谭少轩额上冒出的细细汗珠时,才顿悟他拉了自己一起是为掩饰因为受伤而造成的僵硬。
车子启动后,谭少轩依旧坐得笔直,骆羽杉看着他紧抿的薄唇,不由自主地低声问道:“很痛吗?”
“还好。”谭少轩低声回答,看到她有些担心的眼神,似真似假地又加了一句:“没有看到那个燕归来时痛。”
骆羽杉斜睨了他一眼,还有心思说这些,看来的确是不够痛,心一横转头看着窗外不再搭理他,谭少轩扫了她一眼唇角勾出一抹苦笑,没有再说话。
车子速度极快,直接开回了大帅府。谭少轩慢慢从座位上下来,扶着车门却一时没有动。骆羽杉向楼里走了几步,看他不动,有些不解地转身看了他一眼。
灯光下,谭少轩的脸色似乎有点苍白,想到他刚才脸上的汗珠骆羽杉心里不由一惊,忙疾步转回来,看了看他轻声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
“杉儿扶我上去,可能伤口又裂开了。”谭少轩看着她轻轻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
看他伸了手臂出来,骆羽杉只好任他将左臂搭住自己的肩膀,两人慢慢走回楼上。把谭少轩扶到床上趴下,骆羽杉赶紧到盥洗室把手洗干净,接着拿过纱布、消毒药水等物,轻轻打开了谭少轩的衣服。
看来他走之前又让蔡医生细细包扎过,绷带比之前厚了几倍,饶是如此,殷红的血还是透过绷带渗了出来,内衣上也染着红色,再晚一会儿回来就可能透过外面的军装了。
一定是伤口崩开了,骆羽杉心里一跳,手也不由自主地一颤,贝齿轻轻咬住嘴唇,极快手地把被血浸透的绷带剪开取了下来。
原本已经结了硬皮的伤口已是血淋淋的,骆羽杉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口附近的血迹等擦拭干净,动作很轻柔,谭少轩却依然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疼吧?叫你死撑着到处跑,活该!骆羽杉心里暗暗腹诽,有些想不通这样的伤他为什么非要撑着去酒会?难道是为了日本人?手下的动作却益发地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