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朔以为她作为长辈很介意这样的事情,便说:“您若是介意,待她醒来,我愿意请您当主婚人。”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愣,原本习惯性地要把她放在妹妹的位置,可是如今不知道为什么,要与她结为夫妻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心底流了出来。
乔五儿摇摇头,又说:“我也不想你瞒你,这件事本来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些事情你不要算在我头上。”
“你用的那对义眼,上面刻的仙鹤就是你师父的傀儡印。”她语速不算快,留给他理解的时间。
乔五儿觉得他应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你师父瞒着你他精通傀儡术的事情,就是防止你发现自己一直被傀儡印操纵。原本你不会那么快发现的,他给你的那条覆眼白纱南流景可以有效缓和傀儡印和你自身修为之间的冲突。若不是计划里写着我需要在今天除去你的视感,让西灵元君活着告诉我药所在的地方,那对义眼也不会那么容易滚出来。”
薛怀朔抿了抿嘴,他的肩膀在不自觉地紧绷:“你想表达什么。”
乔五儿说:“你不是真的喜欢她,这是假的,你只是被傀儡印控制了。”
薛怀朔觉得荒谬,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假的?为什么?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师父直接告诉我晚晚是他女儿,我也会对她好的。”
乔五儿没跟着他笑,脸上的笑纹落下去,眼睛直视他:“要联系另一个世界只靠我是做不到的,我也不知道你师父答应了三清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你不必这样,说两清就两清吧。”乔五儿继续说:“多闻天王就在禁制外,我建议你在他打破禁制进来之前就走吧,他虽然是来找敖烈的,但你身上有堕魔迹象,他不会放过你的。”
薛怀朔让开一步:“你把药给晚晚,我带她走。”
乔五儿觉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把药给躺着的姑娘喂下去,然后把调好的药剂倒进朱红色的水中,说:“我们出去说,她需要这么躺会儿,不然药性进不去。”
薛怀朔跟着她往外走了几步:“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是真还是假我自己心里有数,况且她醒来之后看不见我也会来找我的。”
乔五儿顿了顿,说:“她不会的。”
“她醒过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在另一个世界被虐待的记忆,以及这个世界被迫爱慕你的记忆,她都不会记得的,我会教育她、培养她、对她好,你不必上赶着负责,和你没有关系。”
“被迫?”薛怀朔抓关键词抓得很准。
乔五儿点头:“再说一遍,你是被傀儡印影响所以才喜欢她,你缓一缓就知道自己的真实感觉了。而她,她本身就是个傀儡,要依托长生不死药才能变成人。弘阳仙长为了防止她从另一个世界骤然回归,不懂事把自己搞死,又怕留下傀儡印以后会对以后变成活人有不好的影响,在最初的傀儡体内放置了特殊材料,抽引了我的一缕意识放进去强制指引,以防止她不按计划来。”
乔五儿摊摊手:“不过用过长生不死药之后,这些不好的东西都会消失的,她会干干净净地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上。”
薛怀朔挑她的逻辑错误:“你刚才说师父用傀儡印让我喜欢上晚晚,现在又说晚晚是因为被你控制才喜欢我……这又有什么意义?”
乔五儿纠正:“不是控制她去喜欢你,是控制她去讨好你,让你别杀她。那时是怕傀儡印对你没什么用,所以留了个后手……但其实很有用,从我操纵者的视角看,你第一次见她就已经产生了很多好感,傀儡印很成功。”
薛怀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近乎本能地在挑她的逻辑错误,希望找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把她说的话全部推翻掉,证明她说的全是假话:“你是操纵者?那不是我师父的傀儡印吗?”
乔五儿答得很轻巧:“你师父去赴死之前就把傀儡印都移交给我了,我们是结过血契的义兄妹,这种事情不难的。”
“赴死?他是故意让西灵元君杀掉的?为什么?”
乔五儿发现越聊需要解释的地方越多,这个问题不把弘阳仙长和三清道祖的交易和盘托出解释不清楚,她又不想说刚才自称不知道弘阳仙长和三清道祖的交易是骗他的。
她揉了揉自己眉心,觉得很烦躁:“总之你还是快走吧,多闻天王来之后你就走不了了。”
薛怀朔一点都不松口:“我要带上我妹妹。”
乔五儿忍不住提高声音:“你有病啊!你又不是真喜欢她!她又不是真喜欢你!她变成人之后都不会记得你!你何必呢!放过她不好吗!都说了两清了两清了,你能不能让她好好活着?”
薛怀朔声音有点疑惑:“……放过她?”
乔五儿深吸一口气:“你是个瞎子,父亲是偷盗天界法宝的浮山龙,母亲是个普通人族,要不是我义兄去求九曜星君,九曜星君早就从你体内拿回自己被偷盗的宝物了,你哪来的命活?我义兄辛辛苦苦教导你,给你炼制南流景,现在不求你回报,你也别缠着他女儿了,行吗?就当两清了。”
“她本来该出生在星君的庇佑下,拥有天下最好的一切,现在吃了那么多苦,兜兜转换那么久才拿回自己本该就有的一切,你就别来横插一脚了行吗?找准一下自己的定位,大家两清了,我要带她会上仙界,老在人间待着算个什么事?”
“天之四灵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人族的天下,我也不会答应你和她立下婚誓,九曜星君当初和我义兄仔细研究星轨,结下过指腹婚誓,现在她偏离的命格回到了本该有的地方,这婚誓自然是还在的。”乔五儿耐心没了,嘴上的话就一点也不留情:“难道她以后和一个瞎子结为道侣吗?现在南流景已经没有了,你又凭什么觉得她醒来之后会喜欢上一个面目可憎、眼瞎心盲的魔修?”
“你又要带着她去哪里?多闻天王一旦知道魔修的存在,四大部洲都会联合通缉,你要带着她躲躲藏藏到哪里去?你就不能放过她吗?现在你就算要强行带走她,你什么都看不见,修为都耗尽了,你打得过我吗,杀的了我吗?何必再多说呢?”
薛怀朔没有话说了,他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很合逻辑,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继续纠缠,他也没底气纠缠,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无法再继续硬碰硬,但是他就是不甘心。
这种事情……怎么能甘心呢?
本来是他的妹妹,怎么能说不是就不是了?她那么喜欢他,怎么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以后都顺着她,多哄她开心,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什么,她会再喜欢上他的。
就算他现在不好看、长的丑了,是个瞎子了,她也一定会……
不会的。她不会喜欢上他了。
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只是错误地跟着他走了一段时间罢了。这世界上没有属于他的东西,胸腔里和血肉相连、时时刻刻牵动着他一切感官的宝物,一样两样都是偷别人的。
偷就偷吧。偷来的,也是他的,不还了,都是他的了,不还回去了。
乔五儿还要说话,却在抬眼的一瞬间僵住了,三步之外站着的男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了堕魔,黑色的复杂花纹爬满了他整张脸,他黑洞洞的眼眶填满了不知名的血肉,在一片暗红色中长出了两颗可以称之为瞳孔的东西。
成功了。乔五儿怔怔地想,全部成功了。
弘阳仙长设计的全部步骤,到此为止,一步也没有落空。
薛怀朔的表情一点也没变,仿佛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只是举起手,看了看自己手上诡异的花纹。
这还不够,他似乎还不满意、还觉得不够——抑或只是把身体交给阴暗的欲望之后停不下来了,额角、脖颈,乃至手背上,都张开了暗红色的眼睛,像是盈满了血泪,稍微一眨就会滴下血来。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和设计出来的方向背道而驰——
他说:“我要带我妹妹走,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她会喜欢我的。”
他喉咙之间有什么声音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压了下去,仔细听,才恍然惊觉那似乎是一种不痛快的、哑涩的、若断若续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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