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眼望身前一条窄窄的旧巷,红木大门已褪去鲜红的漆,底下是被虫蛀的斑驳的木板,门上的门栓已烂光了,江南多雨,门前长长的青石板上积了一层又一层茂盛浓绿的青苔。门旁的青砖上隐约可见“景”字。
孟时清道:“此处当年是一户姓‘景’的人家,我派人去查了,这处姓景的人家不多,后来赴京赶考的更是只有这家,料想便是…”
他还未说完,景和便去推门。
木门虽经岁月磨蚀虫蛀,又雨打风吹脆弱不堪,然而此地潮润兼之秋雨连绵将门泡得发胀,景和使力推门却推不开,孟时清见状忙上前帮忙推门,景和回头感激地看他一眼,眼眶微微泛红。
庭院深深,一颗硕大杏树已枝桠空空,满树的杏叶化作一地春泥等来年护花。堂前的门檐上有燕子筑巢,不时有几只飞虫朝角落的蜘蛛网上撞去。
那些陈腐老旧的记忆汹涌而来。
“这是谁家的野孩子?竟把我家小孩弄哭!”
“这不是那个仙客馆老鸨的儿子吗?这么小就来祸害别人了?”
“呸,有爹生没爹养的小东西。”
“景和!我娘说你娘脏,让我不要同你玩!”
小小的孩子无助地站在那处放声大哭,小脸脏脏的,他不明白只是赢了游戏而已,为什么却要遭受这样的恶意。
下一次游戏的时候他故意放水给别家小孩,哪知赢了游戏的小孩出言嘲笑他无能。没有爹爹的孩子,受了欺负却无人哭诉。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说哭鼻子就要被打屁股。
虽然面上总是带着笑,又常被人说没骨气,但那是因为内心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地方让人触碰不得。
景和揉了揉眼睛,抬脚要走进那间屋子的时候却让孟时清拦了下来。
孟时清说:“此处长久无人居住,房屋构造多半已支撑不得,进去危险,外头看看便好。你若是还想来,日后我让人修缮了再来吧。”
景和点点头静静站在那处,当日是有桂花酒作祟才会悲从中来,今日故乡近在咫尺,一时间勾起他童年往事。他从小便不是一个软弱的人,绿釉教导得很好,他不曾怨恨那些对他恶言相加的街坊,这些年岁以来,他的心头却始终有淡淡的遗憾。若是…能见见那下落不明的爹就好了。
远处有捣衣声传来,几处炊烟升起,日中时分不少劳作的人归家吃饭,旧巷尚有几处人家住着,景和看着天幕下淡色的炊烟若有所思。
孟时清说:“别太忧心,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吧。”
景和眨了眨生涩的眼睛,冲他笑道:“让你见笑了。”
孟时清骂了句“说什么胡话”便走过来自然地拉起他的手,“饿了吧?”
景和忙点头。美食总具有抚平人心的神奇功效。
来来回回折腾大半日,等回到老宅的时候正是暮色渐沉时候,浣衣的女子们巧笑倩兮与相约女伴携手同归,街巷中戏耍的小孩儿在母亲的呼唤声中回家,天阶夜色寂凉如水,三五流萤从河畔树影下飞出,觅着亮处便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
孟时清走在景和身前,忽然转过头来说:“你若是想寻你父亲,我可以差人去寻。”
景和猛地停步,错愕地看着他。
孟时清温和地说:“若是没有这个必要,我便不再提了。”
“谢谢你…王爷。”
“叫我时清就好,不用客气。”说完,他便抬脚进了屋子,院中仅留景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