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也算繁华、人丁已有数万的琉球诸岛,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而这一切,能怨大明要征讨倭国吗?做下这等惨绝人寰恶事的,是倭贼。
胡宗宪心情很沉重:“朝堂诸公也不曾想,祝女血书竟非夸大。本官亲眼所见,遍翻史册也难寻这等兽行!刘显,先寻个避风港湾,暂且下锚停泊,以小舟载人上岸,把港口抢修一下吧。徐将军,岛上要先搜寻一遍,就劳烦毛将军和德大祝女带人引路了,或还有幸免于难之人躲藏了起来。除警惕东北面已经退走的倭贼,这琉球岛……现在人丁稀少,先要分一些船去八重山、宫古那边,迁些人丁过来……”
刚考上了武进士的刘显被安排到了这东洋水师来,如今他先领了命。
胡宗宪要做的事,是根据实际情况来帮忙参谋。
但现在要参谋的不是怎么先赶走琉球的倭贼,而是要怎么收拾他们丢下来的烂摊子、为下一步征讨倭国做准备。
眼前的情形,他得尽快奏报回北京。
倭贼竟是将琉球最繁华的主岛就此毁掉了:能烧的,都放火烧过一遍;不能捣毁的石头屋舍,里面有价值的财货都被带走了;而岛上人丁,看来血书里写的“青壮少女被掳走、老弱尽皆被屠”不是虚言。
这样一个缺乏人力、物资的琉球岛,如果没有大力气和外来资源注入,怎么作为大明军队进一步远征至倭国的跳板?
直接灭杀人口,将是东洋海师从琉球这个方向挥师倭国要面临的最大困难。
“琉球诸岛尚且如此,奄美诸岛那边……”毛龙吟对自己家人的幸存再无侥幸之心,放声痛哭,“琉球十五万余人丁,只怕十余二三罢了!来得太晚了,太晚了啊……”
胡宗宪听着海浪声和他的痛哭声捏了捏拳,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此仇,大明必为琉球报之!琉球幸存子民,大难不死,大明也定将抚以后福!本官这就奏明陛下,自浙江、福建、台湾就近转运粮食和其他必需货物来琉球。诸位,还请节哀为上,先重建港口!”
他们都到了这里,时间已经是六月。
消息再呈回北京,命令下达之后、船队真正来到这里,只怕又将有数月。
而从二月底辽东军先行跨过鸭绿江自北向南而攻,三月底时北洋海师及严世蕃所率领的海上长城公司、海运局护航舰队,也分别从济州岛和对马岛的两个方向在朝鲜西南面、东南面先封锁打击沿海。
因为文定王后和尹元衡实同政变,数月之间李怿和王世子相继身死,人心不稳的朝鲜又如何面对大明海陆大军?
其中还有李山希、难民这样的带路党。
现在,宋良臣的将旗和大明三辰旗已经插到了京畿道的开城。
这开城,曾做了高丽王朝近五百年的都城。而朝鲜王朝建立后,则迁都高丽王朝时的“南京”,名字也由当时的汉阳被改为汉城。
开城与汉城同属京畿道,相去已只有数十里。哪怕道路弯曲,也已经直逼心脏。
开城的大明宫,原是高丽王朝的行宫,也曾作为外国使节的住宿地。后来,又改称成均馆,是国子监培育人才之所在。
如今朝鲜王朝定都汉城,那里也复建了一个成均馆。而开城的这个大明宫,现在由龚用卿、宋良臣这些大明入朝文武做主了。
“咸镜道叛军不可不防!”龚用卿对宋良臣说道,“辽东边军入朝,陛下虽传令建州女真不得助逆,他们却不见得会听!”
陆上最先搞定的是鸭绿江南平安道的尹元衡阵营边军。逃难风潮一起,几座边城周围本就已经算得上“坚壁清野”了。而新明军的火炮阵之威下,这些边城的城墙、城门哪受得了这个?
再加上李山希以原先王子的身份亲临前线喊话招降,参与了围杀王世子的主将虽然罪不容恕,可低层将官和普通兵卒哪愿意跟着一起死?
对面可是正牌大明精兵!
这个套路在平安道北面势如破竹,到了原先与尹任、王世子一道“护卫正统”的平安道南部平壤一带才遇到第一个硬茬子。
驻守平壤的,自是尹元衡最亲密的合作伙伴,更是当初破城毒杀尹任和王世子的执行者。他们是核心敌手,招降之后能信任?李山希要报家仇也不可能放过他们,这一仗倒是打了场真正的攻城战。
为了活命,守军也确实卖力。无奈刚刚被他们攻破不久的平壤还来不及多修复一些防御工事,大明的火器更与他们的冷兵器不是同一水平的。
破城之后,李山希就被留在了那里。
杀那些叛军的事,自然交给他和之前已经投降的人。
宋良臣除了留下一支千人精兵以平壤为中心保持南北粮道通畅、看住已降的将卒和李山希,而后便是直扑开城。
京畿道与平安道之间的黄海道,在已经很清楚北面战力对比的情况下是望风而降。或者说,精锐早就被调集到京畿道,“保卫汉城”了。
宋良臣叹了一口气:“就算朝廷委派的官员入了朝,如今言语不通,身后平安、黄海两道诸城可不好稳住。就算咸镜道还有隐忧,眼下也该是速战速决先破了汉城、擒住元凶、鼎定大局。一鼓作气!只待阳武侯到了仁川,就两路并进!”
“东瀛伯还在庆尚道吧?若尹元衡东逃江原道……”
宋良臣毫不在意:“只要大军进了汉城,大事便已定!接下来,无非是改旗易帜招抚地方!龚侍郎,战局交给我,你还是重回平壤主持大局吧。断案、农事、民政,最好是让平安、黄海两道朝鲜百姓都称颂大明功德,这样一来后面的事会好办得多。”
龚用卿也知道后面的事才更重要,他充满期待地准备回平壤了。
以上国官员、大明钦使的身份去争取的,不只有民心,还有如今朝鲜西北方向两道惶惶不安的文武、士绅、大户。
哪些人要团结过来、作为自己以后施政朝鲜的班底,哪些人要被牺牲、用来争取民心,在这段特殊的时间几乎都将由他来决定。
现在,汉城景福宫内,尹元衡的心头有极大的恐惧,还有惶然。
在顺利的时候,权势会蒙蔽他这样其实没什么真本事的人的眼,以为尽在掌握。
大明对朝鲜王储之争多年的放任、不愿插手的做派突然大改,反应的速度出乎尹元衡的意料之外。
一共也没几个月时间啊!
在这样的时代,许多大事的发展哪个不是以年为单位?
私心里,他认为自己数月间就稳住了大形势已经足够成功了。虽然中间多了尹任早有防备的波折,但既然成功消灭了他们,接下来就只是收买内部、再向上国“奏明请封”罢了。
难道文定王后是假王后、新王不是旧王亲子?
昔年燕山君在时,李怿“反正”,不是同样有诸多内情、实属勋旧派政变?
现在明军已经到了开城,尹元衡和文定王后都束手无策。
“早就说过了,不仅王世子,其他庶子也都是隐患!”文定王后抱着她仍旧年幼的儿子,面容有些扭曲,“那小畜生杀了哥哥,还竟敢引明军来弑弟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