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多言,各禀各心吧。”张璧叹了一口气,“陛下素来深谋远虑,不会不明白其中轻重。百官忧虑之处,陛下岂能不察?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种事,陛下是不会做的。”
到张璧府上拜访的,不包括杨慎、严嵩、黄佐、桂萼、刘天和。
严嵩家里,严世蕃还没离京,这一次他要等到万寿圣节之后再重新去日本。
父子间的谈话就坦率多了。
“……儿子虽是武官,又在企业里任职,莫非也得自缚手脚?”严世蕃直白地说道,“有些孝敬儿子可是都收了,有些门路也会帮别人寻,在那日本欺行霸市更是儿子分内事啊!”
严嵩也有点纠结。
要是较真的话,当年他去浙江,还“奉旨受贿”呢。
他想得深一些,对皇帝其实也很了解。
但想来想去,他也不明白皇帝把话说得那么满是为什么。
标准定下来之后,做不到就真的不让再做官了吗?
但这做官的标准和许多人做官的目的,大概本身就是冲突的。
闭上眼睛想了很久很久,严嵩才睁开了眼睛说道:“陛下是有大抱负、大心胸、大智慧的明君。这大同党,立意极其高远。百官奏对,仍以训诫为主。既是训诫,那就不是惩处。说一千道一万,只有一句话:此乃陛下之同党,自然便是听陛下的!”
“……爹,儿子不懂。”
“人无完人,陛下岂会不予人改过的机会?但是要求不能低,方向不要错!且放心,天下官员何止千万,当真能统计出极为明确的标准吗?最终,仍旧是概述要旨以为纲纪。依为父来看,如何修身齐家不是目的,如何治国才是目的!”
严嵩觉得自己想清楚了要旨:“以天下大同为名,就已经申明了目的。官员可以犯错,但不能坏事、拖后腿。有碍天下大同这一目的实现的,就万不能逾越!多为民,少害民,便能大面上让天下所有官员一己一家之私总体上有个限度。”
像严嵩这样看透了一些本质的,还有远在河套的唐顺之。
圣谕发到了这里,他这才知道朝廷里又有了这样新的动向。
“天下大同……”
唐顺之想起少年读书时的感觉。
多少读书人,年轻时会为之热血沸腾?那是指引许多人的光。
而半生浮沉后,才知光中有尘,甚至于是尘霾深重。
有人选择和光同尘,有人选择以身烛照,有人选择退隐山林。
几千年来,谁能荡涤之?
唐顺之不知道皇帝能不能做到,但是能呼风唤雨的真龙天子,现在端坐宝座之上,等待群臣表明心迹。
“至少要这样想吗?”唐顺之站在仍在修建的归化城内的总督河套部院大殿二楼的门口,望着城外近处的新耕田及远处的草原。
唐顺之年少得志,地位尊崇。到了他这种地步,选择太多了。
若要逞私欲,福荫子孙数代不在话下。
若想得悠闲,此生功业已经不小,再立德立言也不在话下。
他犹如此,陛下呢?
可陛下仍旧没止步。在大明已经能把北虏赶跑、收复失地、周藩恭顺、国力日盛之际,皇帝竟对天下提起了大同二字。
盛夏的草原上有风云激荡,这时节雨常常会有。
唐顺之缓缓踱步回殿内。
“要这样想啊……”
不是为了前人未有之功业。
大丈夫到了这尘世一遭,要贪何必贪那小的?
贪个快意一生,贪个俯仰无愧,贪个能人所不能,岂不快哉?
唐顺之从中再度确认了皇帝的气魄,他坐下之后,通过殿门再看了看外面。
殿门很小,外面很广阔。
什么功高震主?
说是北虏不除就不还都,那只因为历朝历代,多是庸君阴臣,他们的胸中只有一方小天地里的权柄、利益。
唐顺之回忆起自己高中状元上殿见驾时皇帝年轻的笑脸和期待的眼神。
他提起了笔,很轻松地开始往下写。
靖国武略科的魁首,本就是文状元。
何必把自己拘束在边陲呢?
他想回到北京,回到中枢,回到皇帝身边了。
在天下大同这等伟业面前,若不能和这等格局恢弘的雄君一道激荡风云再造山河,只怕临终前会抱憾不已。
该怎么修身齐家治国?
老祖宗不是早就讲过吗?
谜底就在谜题里: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