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为特殊的,自然就是肥业大佬金坷垃。
老实说,他的金坷垃肥厂的产能一直上不来,成本也难以真正压下去。一直到现在,也只有最成规模的粮储号和其他一些不怎么计较成本的大族用得起。
对此,金坷垃很是惭愧。因为他知道皇帝之所以对他另眼相看,是期待他的肥厂能惠及大明普通百姓。
奈何鸟粪石只能万里迢迢从海外运来,而他制成的肥一旦输运距离远了,也比不过农户自己想办法沤些肥自给自足的成本。
大明的农业技术改进,目前反倒是农具、水利和皇明大学院农学院的育种显得更重要。
众人都见礼之后,几位重臣各坐在皇帝面前最近的两侧,而其他人则都被赐了座,分几排坐在皇帝对面的殿中。
朱厚熜看得有意思,开口之后便说道:“若是皇明资产局底下诸企业的总裁也来了,这倒是能成为大明经济工作会议。”
一句话说得许多富商心热不已:就他们这些商人,也够资格参加什么大明经济工作会议?
看来,今天果然不只是为了见一见他们,盼他们多买传言中即将推行的十年国债,还另有重头戏。
“今日朕还是先讲讲课,说说你们的本行。”
汪直的“东家”许栋呆呆地听着皇帝开讲了。
农业、工业、商业和服务业,生产资料和劳动力,消费和市场,国家改善交通、提供稳定的内部行政体系所创造的环境……
许多的概念,有的不需要阐释,有的一经说道也很好懂。
除金坷垃之外,不曾面见过皇帝的众多商人此时只有难掩的震骇:高高在上的天子,这么了解各行各业的情况,对他们所经营的老本行看得这么通透吗?
朱厚熜自然不能全然了解他们行商时会用的一些小法门、小手段,但他本来也只用说本质。
“务农缴赋,行商缴税,这道理便不用再多说了。”朱厚熜看着他们,“朕盯着大事,众臣辅佐朕,从整个大明收上来的粮食和银子固然有许多是要用在俸禄、饷银和其他诸多开支上,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大明内外安定,让百姓,让你们也能受益。”
铺垫这么多,不只是为了讲这个道理。
朱厚熜又道:“都不是上古年间了,有口吃的,有地方过个夜,活个二三十岁留下子嗣便行了。若是条件允许,谁不愿多活些年,吃穿用度更好一些?朕推行新法让百姓活得负担轻一些,那便是为了将来。要给人活路,要让人活得更好。能有闲钱买些东西改善生活的人口越多,你们将来做生意的市场就越大!”
“譬如这次北征,归附蒙民那么多,按理来说都杀了便一了百了。然而帐不是这么算了,只要他们不生出乱子,那么上十万口人,他们要活下去,他们的子孙要活下去,总免不了要买些什么货物。所以,何必都杀干净了?不光是他们,被赶跑的鞑子,朕也不准备全杀了。若是亲近大明,日子能过得更好,北患便真的从此绝了。所以,朝廷准备扩大边市的规模。”
说到这里,这些富商自然都心悦诚服又欣喜不已地齐称圣明。
过去是因为限制太严格,他们只能来倒腾一些国内的盐、茶、米、谷等等。边市的利润,更需要打点清楚边镇的文武两班,才有那个资格去做。
如今虽然对交税的要求更高了,但也不得不说,行商规范好,他们也轻松不少。
将来再扩大边市规模,海禁也解了,这确实是他们不曾经历过的行商好时代。
“朕说了这么多,为什么设了诸企业,把一些关键行业都管好的道理,你们应当也明白了。”朱厚熜停顿了一下,“不是要与你们争利,而是因为那些行业关系到重要的国计民生,万不能生乱。朕关上一道门,也为你们打开一道门。这道新的门后,不只是对行商限制的放松,更是你们从此不必低人一等。”
金坷垃不由得抬头看着皇帝,更熟悉皇帝的他隐隐感觉到,这所谓不低人一等,绝对不只是此刻接见一下他们这些人,而是面对整个商人群体。
朱厚熜笑着说道:“朝廷正在研究户籍制度怎么改。自古有言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有些人虽然也是大明百姓,却一定要分个三六九等。时代在变,形势也在变。很快,从律例上,大明不会再分明确的户籍,军籍家里不必一定要有人从军,商籍家里也不必为了不违禁只能假模假样穿个布衣。”
果然穿着布衣的诸人都难以相信,不由得瞥了瞥那些重臣的脸色:这样一来,岂非礼制不存、秩序大乱?
但张孚敬他们没有太多的意外。
关于户籍的讨论,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只能说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已经有了足够的威望来推动这些事,朝廷里的重臣们也都看穿了:改变的阶段,知道大势方向的总能提前做些准备,占得先机。
朱厚熜这时才说道:“不管出身如何,人人都应该读书明理。开了民智,便会想办法过上更好的日子。日子过好了,便有闲钱采买货物,诸业繁茂。百业兴旺,朝廷赋税收入也会高。人不分三六九等了,官府和朝廷是不好管束了,但这也正是朕对百官的新要求。不好管束仍能治理好大明,那才是真正英杰才干。”
“前日你们都见了将卒受阅,须知在朕心里,大明将来需要一明两暗三支大军!”朱厚熜这才说到正题,“明的那支,是大明雄师,将卒有勇有谋、军器无往不利、保障万无一失。暗的两支,一曰经济,一曰文化!”
“让外族日子过得更好一些,再把他们的钱赚回来,他们在经济上要依存于大明,如何还能作乱?”
“让外族都心向大明文化,习我大明文字,行我大明制度,日子能越过越好,如何还想作乱?”
朱厚熜抬起了手指着他们:“你们,便是朕的经济大军!宣交使,既助你们,也是文化大军的先锋大将。大明人人知书达理、文教昌盛,那天朝上国气象,也是你们无往不利的底气!”
图穷匕见,皇帝召见他们,为的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大军二字,冷冽之意十足,但为的是大明的将来。
乾清宫内气氛有些变化,乡贤大多只是地方大地主,但富商们都知道,皇帝既然要鼓励他们用货物去周围藩国“攻城拔寨”,自然会有一些部署安排。
所以他们在期待。
“过去,若为保家卫国,大明打下一些疆土之后都是要遣流官辛苦治理。远离大明,官员不愿;去了边陲,也多有作恶,因而往往功败垂成。”朱厚熜先说道,“将来,换一个思路。大明之内不再有三六九等,汉人夷人,其实也都是人。天朝王化,几千年来已不知归化了多少异族之人。”
“你们出去行商,也要记得这一点。经济大军和文化大军,是要把他们变成汉人。扶持心向大明的,让他们的日子也过得更好;打压私心权欲过甚的,让他们举步维艰。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大明周边,便都不再会为患了。”
“抬上来!”
朱厚熜一声吩咐,一面屏风被内臣们抬了出来,放在众人面前。
他们抬眼看去,只见那是一幅舆图。
这舆图,囊括天下,不只有大明。
朱厚熜环视望去,缓缓说道:“今日你们奉召入宫,便有了这个资格,参与寰宇千年未有之良机,谋万世不移之家国根基。朝廷要推行十年期大明盛世建设国债的事,你们自然已经听到风声。认筹者,便能随后入股两个新企业。”
他们还在盯着那屏风,只见上面从大明出发,如同两支大军一般。每一支大军出了边疆,又有数道箭头。
往西的那一路,直指西面,那仿佛是汉唐时的丝绸古路。往东的一支,既有转往东北、东面的,也有直指南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