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以为,有两个法子。其一,造印新钞,以旧兑新。此法,朝廷若要如陛下所说重建百姓对宝钞的信心,则需暂时承担更多重压。若要立信,一者数年内需准折钞更多以课税,二者如陛下所说,皇明记百货行等需收钞卖物,童叟无欺,自担损失。”
费宏他们是上过朱厚熜很多课了的人,已经理解并认可货币本质是信用、需要随时能保证交易到实物的必要。
现在的大明宝钞已经没救,换个壳子能重拾信心吗?
“其二,准银通行,宝源局铸嘉靖通宝、嘉靖银锭,许官民以钞兑宝兑银。此法,所需银、铜量恐极大,其中火耗、花费,更是很大一笔银子。这些官铸通宝、银锭,恐怕百姓仍兑不到。待到明年开始赋税折钱银缴纳,想必定有钱贵米贱之事。”
不论如何,大明宝钞这个屁股要擦。
直接丢了不管不承认,就不存在后面再建立货币信任了。
想接盘,又是一个巨大的财政压力:哪怕按照现在真实的比例去兑换,大明这么多年毫无意识地“超发”已经是个很可怕的数字。谁知道消息公布出去之后,民间突然会冒出来总额多少的宝钞?
还要考虑到这个年代印假宝钞的容易程度。
朱厚熜只能说道:“归根结底,朝廷手里便没有那么多铜、银储备,吸纳不了如今存世的宝钞,也就谈不上以后当真禁绝私铸。”
“私铸之事,本多是半公半私。地方碎银太多,解送不易,多命当地熔铸成锭、刻印字样时日、以便点验。熔铸之时,顺便另外熔铸一些铜钱、银锭、元宝罢了。还有民间所用铜器、银器……”
“这样说来,那两个法子问题都多多,至少现在去做,问题多多。”朱厚熜比他们更懂得真把货币体系搞乱之后的破坏力之大,凝视了费宏等人一眼之后就说道,“此非一两年之功,强压行不通的。”
朱厚熜虽然给了这个大课题,但费宏等人想要成就一番功绩的心现在也很迫切。
“朕以为,先做五件事。其一,朝廷收钞,但每年能承担的压力多少,要盘算好,然后定好可折钞课税的比例。其二,全力储银、储铜,以应届时之需。其三,先只铸嘉靖通宝,借推行之机,重办一批私铸铜钱之人。其四,令宝源局精研改进铸造工艺,嘉靖通宝材质、品相,将来钱钞之防伪,许多事不能再马马虎虎就去做。其五,这次铸铜钱之时,另可铸银币。朕指的是,如同通宝一般,一枚便是多少银子,无需称量。只是其后假铸、磨损,都需考虑在内。”
朱厚熜给出了自己的想法,随后说道:“先让百姓只认朝廷铸的管钱,断了地方融炼银锭元宝加收火耗和称量时做手脚的空间,将来等皇明记及诸多官、民商行受到商法钳制更易令行禁止了,再试新钞。昔年商讨新法方略之时,朕与你们都是认可的,钱法得放最后。如今要做的,只是准备,不是三五年就要有结果。”
费宏默默不语,他虽然也是这么觉得的,但确实打算至少在这三年内,把大明如今存于世的那些大明宝钞以最小代价收回来。
如今看来,仍旧是急不来。
叛乱已平,设宰相放权、恩衔爵衔大赏天下,皇帝也不急了。
他现在的关注重心反倒放在了那些着眼长远的事情当中偏重技艺法门的方面。
所以这才为了肥料之事推辞了商讨钱法这等重要的国事吗?
“朕也得报了,民间多有议论,以为今年定将废钞,只行银、钱。”朱厚熜郑重地嘱咐他们,“不可使百姓恐慌。在收钞这件事上,那十八家企业更有作用。他们收钞、折钞交税,那这笔账就只是朕与官衙之间的事,户部没太多实物损失。”
“……那它们今年岂非大多要亏钱?”
费宏心想,那这是你这个皇帝主要扛损失。像皇明记这样的企业若是卖货收钞,亏的可是实际有用的货物。
朱厚熜笑起来:“战术性亏损,不碍事,暂时问题不大。况且,那些宝钞收在手,真到了造印新钱、新钞之时,他们也能兑到最多的好钱。届时民间私铸、假造钱钞死罪,银钱却少用不了,自会更有与这些企业做生意打交道的机会。手里有钱,他们会很好办事。”
现在还并没有正式的银行,但到时候新钱的发行,这十八家企业岂非成为了最好的流动通道之一?
而手握最大笔的好钱,能起到的杠杆作用多大?对多少行业会产生话语效应?
第一任国务殿诸臣在开年之后商讨的第一件未定大事上,再次感受到皇帝在这方面理解得更深刻。
他从来都喜欢一举多得!
第298章皇帝看中的人
二月初九第一场,十二第二场,十五第三场。
科举之所以难,并不像许多人以为的是条条框框太多,要在八股的镣铐束缚下出彩。
考的内容、要求的能力并不低。
第一场,有《论语》、《中庸》或《大学》、《孟子》这四书文当中的三道,有五言八韵诗一首,有经义题四道。
第二场,再经义题一道,并且有诏、判、表、诰各一道,这已经是“公文”写作的范畴。
第三场,则是五道时务策题。
往常,第一场是最重要的。
但现在,举子们和考官们心里都有数:会试这一轮,恐怕第三场五道时务策题更重要了。
现在考生们仍然在贡院的隔间里答题,而贡院之中,大家都看着杨慎。
明朝之制,会试主考官有两人,俗称总裁。这个词,早就有了。
但往年,这会试主考的身份,一般都是大学士。像杨慎这个品级的,顶多担任同考官。
如今杨慎却只以户部右侍郎的官职担任主考,而且是唯一主考。
此外,则是另外十五个同考。
“陛下信重,慎惶恐。只设主考一人,出了岔子,我也难辞其咎。”杨慎将印刷好的纸张分了下去,“从今日第一场考完,答卷收上来,便劳烦诸位一一阅卷了。各题各评多少分,便都填写在这评分页上,还需署上各位尊姓大名。”
不会再有什么讨论,阅卷时,同考官一人一个小房间,将成为无情的评分机器。
而杨慎这个主考,没有给分权,他只是督办好主考阅卷事宜。
十五个同考的评分都收上来之后,就进入下一道工序:算平均分,排名次。
至此一改,会试考官不那么香了:一个人决定不了什么,相反得花费很大的心力。
在过去,谁若把一份答卷判成下等,其他人一般也懒得再多看。都是老油条,极少有较真的。但现在规矩定死了,每个人,每一份答卷都要阅,都要评分。
数千应考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