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人完全只能跟在古人屁股后面、做些永远无法达到“上古”理想状态下的事业,那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朱厚熜所点拨的,也确实都是来自于后世更多的思考及经验总结的结晶。在逻辑和方法上,本就比现在的理学、心学等流派更加清晰、合理、好用。
张孚敬问心无愧。
更何况,这新学已经与新法紧密相连。
皇帝决心想做的事,在如今的礼制规矩底下就无人可挡。
挡,就是谋反。
这不是皇帝稳坐钓鱼台,坐看新党旧党争斗,进退皆有余地。
皇帝本人才是真正的新党党魁。
张孚敬有这样的人物撑腰,只感觉腰杆子非常硬。
几卷书很快焚完,张孚敬肃然开口:“撤香案,取大锯来!”
这塑像是木制的,要毁了它,自是一锯就行。
看着张孚敬的亲兵撤了香案,两个壮卒抬着一副大锯走向孔子塑像,孔闻韶再次嚎啕大哭起来,磕头不止。
而塑像在微笑。
那两个壮卒将锯齿对准了塑像的腿弯,而后看向了张孚敬。
塑像很高,他们好用力的位置,就是这里罢了。
说实在的,两个壮卒心里也有点发毛——这确实是太不敬了一点,就像是要锯断孔子的脚一样。
张孚敬只点了点头:“开始吧。”
刺耳的声音传出,孔闻韶和孔氏族人、跪着的许多士子官绅都把头磕到了地上痛哭起来,似乎不忍目睹。
今天在这孔庙之中,眼前这景象全是皇帝以天子之威“凌辱”先师的感觉。
连至圣二字都不复再有。
憋了月余之后,张孚敬终于在这孔庙里,当着孔子塑像的面说出了那天他向杨廷和等人提出的说法。
凭借新学,天子实际上要侵夺道统。
消息会很快从曲阜传出去,包括孔子塑像在孔庙之中、在衍圣公身穿孝服和孔氏子弟如丧考妣的哭嚎之中被拦腿锯断的消息。
而办完了这件事的张孚敬则只是再度叮嘱了孔闻昉按新祀典准备八月二十七的祭孔,然后就洒然离开曲阜往济南而去。
比他走得更快的,是他张孚敬以山东总督之名弹劾衍圣公诸罪的奏疏。
山东与京城之间,来往传递消息的人交错而过。
第三天夜里,孔闻韶和孔闻昉就收到了噩耗。
数日之前,孔子祀典重定旨意传出后,京城近三百官员士子叩阙。
承天门外,杖毙十四人。
孔闻昉眼睛一黑就晕了过去:他儿子也被打了二十杖,如今伏卧在床,已经被革了功名。
儿子犯下这种“罪”,他还想好好做曲阜知县、还想着袭封衍圣公的美梦?
这皇帝之昏聩残暴,一至于斯!
孔闻韶在衍圣公府里演起了“服丧”的戏,把下个月的诞辰祭祀当做了丧礼一般在办。
山东的消息传向北直隶、南直隶,闻之者无不骇然。
而奉天殿内,八月一日朔日大朝会上,朱厚熜让张佐念了张孚敬的弹章,而后开口问道:“张孚敬弹劾衍圣公这诸多罪状,皆附了实据而来。只是大成文宣先师诞辰在即,众卿以为该当如何处置,议一议吧。”
“逃”不过去了的范廷已经被火速提拔为六品主事,按例必须要参加朔望日大朝会了。
听着皇帝的话,他心惊胆颤。
承天门外一顿廷杖,孔庙之内一锯,张孚敬这一封弹章……皇帝已经是举着刀迫切要砍人的模样。
议什么?
宁静的日子过去了,南方虽然仍旧无雨,但大明朝野正是一片狂风暴雨。
范廷在朝参官班列的末尾位置远远地偷偷看了一眼稳如泰山的皇帝:辽王又薨了,还有那么多灾民。
陛下啊,天下现在有很多人只怕都等着第一个站出来造反的!
您逼得太紧迫啦!
耳听着前排重臣们纷纷发表意见,范廷感觉这只是在走过场,毕竟杨廷和的意思是既有实据便该查办,戴罪之人更不可主持祭祀孔子之事。
而后,就见一个两个禁卫军搀扶着一人急步走上奉天殿的云台,快步到了殿前之后大声说道:“启禀陛下,湖广军情急报,长沙府吉王尊衡州府睿王为正统举旗谋逆,长沙卫、衡州卫等湖广四卫附逆!”
奉天殿内外一时寂静无声。
话说得很清楚,是举旗谋逆,不是清君侧。
而且是长沙府的第一代吉王,成化皇帝如今还在世的亲弟朱见浚。
奉为正统的,是在朱厚熜主持之下过继给朱厚照的儿子睿王,江西建昌府益王朱祐槟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