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倭寇安敢如此?东南若有为其倚仗者,当查出来!”
朱厚熜闭目凝思。
前年东南杀官,最终对东南也是安抚为主。
去年飓风之灾,蒋冕南下也是安抚、镇局。
今年,东南面对这件事,会怎么样?
朱厚熜睁开了眼睛:“除之前旨意外,先等等看。东南奏疏不比急报,等他们的奏疏来了,看看浙江及南直隶怎么说。”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目光中的冰寒之意,之前皇帝没控制住的愤怒都落在了他们心里。
皇子刚刚降生,浙江就出了这种连百余倭寇都制不住的事,这回东南要有多少人头平息天子的怒火?
宁波与邵兴之间,一个村庄一片狼藉,此刻缟素遍地、哭声震天。
这是那群倭寇前往绍兴市抢掠过的村子,现在回来的,都是当夜不在村中的村民,又或者亲友。
家家都在操办丧事。
“年年交粮交钱,官兵连百来个倭寇都挡不住吗?”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满眼热泪、悲愤无比,“三叔一家七口人啊!全被害了!”
“狗日的,听说那些倭寇跑了,还留了百来人在城里,官府为什么不抓起来?”
“去要个说法!那些恶贼,为什么还不抓起来杀了!”
宁波城内,府衙门口聚了很多百姓。
“城里这么多官兵,怎么让杀千刀的倭寇又打回来,还抢了我们的船逃了?”
“还有那么多倭贼,为什么不杀了?我们不答应!”
“交出市舶司的狗官!”
府衙门口的衙役一个个满脸怒容:“闹什么事?巡按大人已经来了,府衙自会处置!再到府衙门口闹事,小心老子把你们全抓进大牢里去!”
“他妈的,就敢对我们横!怎么不见你去擒倭寇?怎么让他们杀出城去还杀回来的?百来人,就算是我们这些百姓一起上也抓住了!”
“听不懂话是吧!都抄家伙,给老子打散他们!”
府衙外闹成了一片,进去禀报的人刚把情况说完,浙江巡按御史就怒视着宁波知府吕鸿武:“守土不力,你府衙中人一向是如此办事的?”
吕鸿武一脸无奈:“欧巡按,朝廷旨意还没下来,毕竟是外使争贡,那些人还是使团中人,真抓起来杀了?”
欧珠怒不可遏:“那些人留着有什么用?先杀了平息民愤才是正经。至于这事如何处置,本按不是来了吗?”
吕鸿武咬了咬牙:“让他们住手,去境清寺把人都抓起来砍了以平民愤!”
随后才有些迟疑地看着欧珠:“欧巡按,不知孙藩台意欲如何处置此事?”
浙江还没有巡抚,这巡按就是浙江当地直达朝廷的科道首官。
欧珠淡淡说道:“此事孙藩台已有主张,市舶司众官呢?”
吕鸿武心里咒骂着他不透露风声,嘴上说道:“都在市舶司衙门去冠待罪。”
欧珠沉着脸拂袖前去市舶司衙门,那边,解昌杰、赖恩、郑守介都面色苍白、神情憔悴。
见到他们之后,欧珠只是说道:“解佥都,那宋素卿,本按已在邵兴拿下带了过来。此事因何而起,还请如实说来!”
听到解昌杰已经向皇帝上了请罪疏,他的脸色一变:“为何不先行商议一番就上奏?此事终究只是两个使团互争真伪而启衅,何以言其是倭寇?”
赖恩也连连点头:“就是互争真伪而起!”
解昌杰却更了解皇帝,此时看了看欧珠之后就不再说话。
欧珠脸上神色不定,随后才开口道:“解佥都,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解昌杰看了看他:都在科道官员序列,他这个右佥都御史的品级确实比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巡按地方官要高。
欧珠看着他们说道:“吕府尊已向孙藩台言明经过。事情变成如今模样,诸位难辞其咎。然若处置得当,或可脱罪,全看诸位如何行事了。”
解昌杰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看着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浙江上下还觉得能够没事吗?
或许……这也是自己的转机?
杭州府中,数个富商聚在一起咬牙切齿:“市舶司是怎么办事的!这样一搞,今年的订单全黄了,以后说不定要因此裁撤了市舶司,不许倭国再朝贡!”
有一人却冷笑一声:“放心吧,礼部上下,藩司衙门,有多少人与市舶司之利有关?”
杭州布政司衙门内,浙江左布政使孙脩与浙江镇守太监梁瑶都面带难色。
“礼部尚书是张子麟,这事不容易办。”
梁瑶听他说完,眼神阴沉地说道:“事情不容易办也要办!那使臣追至绍兴城下也只是要那宋素卿,此事是他们互争身份而起。虽然纵掠于宁波邵兴之间,毕竟尚未侵扰他处。告诉他们,若不想市舶司就此裁撤了,便都出些钱抚恤百姓和官兵,把这件事压下去!”
“可那解提举……他可是陛下专门派来的。”
“陛下派他来,也是要从市舶司入手。广东在变,他应该就是以后接受市舶司之人。陛下要收市舶司之利,也要靠他先与各家联络好!贤妃娘娘生产在即,陛下岂会愿意浙江这点事坏了国本喜事?大宗伯当此时,也不会因这点小事在东南追究下去,误了新党分化官绅之策!海贸行既然设下了,迟早要到浙江,与日本之交易岂会断了?”
数日之间,来自浙江上下的诸多奏疏都陆续呈递到了北京。
养心殿里,朱厚熜一封封地看着。
浙江巡按欧珠轻描淡写地说道:事情就是因弘治、正德二朝堪合齐至,两个使团互争身份而斗了起来以致失控。宗设谦道率众追到邵兴,就为了逃去那里的宋素卿。市舶司因鸾冈瑞佐使团带来了日本国王贺表,这才倾向于他们,而宗设谦道所带贡物则更多,不肯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