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策题在四月初传到了江南:前年问的是何以富国,今年问的则是吏治与教化。
新党掀起新法之势,缘由便是天下官绅贪腐、害国日重。
皇帝想要富国,但似乎也在问其他解决这些问题的其他办法。毕竟吏治与教化,都离不开读书人。若官绅都能体贴国事艰难,是不是就不用搞那么激烈的新法了?
中枢是一团谜局,天下都在调整着准备应对将来的巨大变化,但目前的一切显得平静。
夏言却不平静,他已经升任操江御史。有严嵩的提醒,他现在知道这无异于陛下在南京也时刻练着兵。
而南京守备徐鹏举在去年进京参加完陛下婚礼回来后也不敢再怠慢推辞了,南京诸卫虽仍是旧制,但营造没再耽误。
战力最强的孝陵卫分明也在逐步更换新的军器。
睿王就藩的仪仗在往南走,而在东海之上,也正有船队向西而行。
一南一北。
北面的船队,有三艘船。
最大那艘船上,足足有一百五十余人。现在,大部分的人都佩着刀剑,在甲板上谈笑、嬉乐。
船只吃水很深,毫无疑问满载货物。
这些人都来自日本,是盘踞于日本九州岛的大内氏所派出的“朝贡”使团。
而船舱之中,大内氏的正使宗设谦道正与副使月渚永乘交谈。
这个宗设谦道是个僧人,副使月渚永乘其实才是大内氏真正的家臣。他拿着手里正德朝所发的三道堪合问宗设谦道:“宗设桑,听说大明已经换了新皇帝,我们所持堪合,市舶司不会不认吧?”
宗设谦道其实本身也是大明人,本姓徐。他能做这个正使,自然是凭着对佛教的理解在日本混得风声水起之后被委以重任的。
“月渚桑,不必担心。过去三次不都是用的这些堪合吗?大明发出来的堪合,一定会认的。只需保持好朝贡仪态,那么按照堪合,就会得到许多赏赐。今年有新的皇帝,大内大人除了正贡货物,所准备的自进物以及五名艺伎舞女都是专门进献给新皇帝的,市舶司的官员一定会出高价让皇帝开心。”
“宗设桑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不会有错的。到了大明,还要宗设桑商议出一个好价格来。”
堪合之中,规定了进贡物品。对于日本来说,包括了马盔、铠、剑、腰刀、枪、涂金妆、彩屏风、洒金厨子、酒金文台、洒金手箱、描金粉匣、描金笔匣、抹金提、铜铫、洒金木铫角盥贴、金扇、玛瑙、水精、数珠、硫黄、苏木、牛皮等各色物品。
对于这些正贡物是不谈价格的,都有定例而给的相应赏赐。
但在实际操作里,因为还赐什么,自然有很多门道。
除此之外,还有自进物。这些自进物,按照规矩也会谈价钱都买下来。这个价格,往往高出市价数倍。
在宗设谦道的认知里,为了万国称臣来朝的荣耀,虽然需要走一道程序呈奏给皇帝,但想必新皇帝一定是需要这份荣耀来宣示法统与地位的。
先出发的大内氏使团并不知道京都附近的细川氏也派出了使团。
在细川氏的逼迫下,日本的足利幕府只能翻出了弘治朝发出的旧堪合交给了细川氏。现在,大海之上的细川氏贡使团要寒碜不少,只有一艘船。
船舱中,正使鸾冈瑞佐更加担心这弘治朝的旧堪合能不能用,而且关键问题是他们知道大内氏的贡使团出发得更早。
“宋桑,真的没问题吗?”鸾冈瑞佐忧愁不已,“自从与大明进行贸易的堪合被大内氏劫走之后,过去数年里都是由他们掌握着堪合呢。两个使团都到了的话,我们用旧的堪合真的能成功吗?”
细川氏的副使本来也是大明人,名叫宋素卿。
现在他满脸微笑说道:“鸾冈桑请放心。十二年前我就帮细川大人出使过大明,市舶司的官吏,我认识很多。这些年来,我往来大明与日本也不少。并且不要忘了,我曾经得到过大明皇帝赏赐的飞鱼服呢,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荣誉,就连市舶司的官员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
“那真是太好了,不愧是宋桑。”鸾冈瑞佐多少放心了一些,“如果可以的话,这一次请一定帮忙让大明把新皇帝的堪合交给我们细川氏。以后,无论如何都要控制住新的堪合。”
宋素卿自信地笑了笑:“这件事我能办到。只是那样的话,还需要细川大人多多建造海船,招募武士才行。要不然,大内氏还会再像许多年前一样劫杀使团,抢走堪合的。”
“如果这次获得了丰厚回报,细川大人当然会这么做。宋桑对大明如此熟悉,以后的朝贡贸易还要多多拜托你呢。”
两个使团都抱着对朝贡贸易的丰厚利润赶赴浙江市舶司。
浙江市舶司提举太监赖恩一直关注着广东市舶司的动向。
他也在学着新的账法,并且担忧自己的前途。
浙江市舶司专门负责与日本的朝贡贸易。
虽然规定如此,但海商日多,其实也比较杂。目前的浙江市舶司提举太监惯常是呆在杭州府的,只有日本使团到了宁波,他才需要过去。
而文官序列中的市舶司提举则一般由科道官员担任,目前的浙江市舶司提举,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物:解昌杰。
因为在广东受贿,他回京之后被皇帝从广东右参政贬成了南京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从三品掉到了四品。
但是兼任本应是正五品的市舶司提举,也算高配。
可浙江市舶司又仍旧是提举太监做主。
赖恩对着潜邸旧臣却不敢怠慢。虽然曾有人弹劾解昌杰当年曾为如今的长公主“竞价选婿”,他在广东又犯了案,但结果呢?
陛下并未大怒严惩,只是贬了他的官,还派来做市舶司提举,怎么想怎么有深意。
广东市舶司就已经是提举做主了,提举太监只督账目。
几天之后他收到了消息,立刻把解昌杰请了过来。
“解佥都,宁波禀报,日本使团已经到了,正等着市舶司安排朝贡事宜呢,咱们一同去吧?”
解昌杰点了点头:“市舶司按例仍由赖公公管事,我只是随行,也学学赖公公如何办理朝贡之事。”
一路上,赖恩都在旁敲侧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