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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春心正是芭蕉叶3(1 / 1)

第二天果然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春天的建康柔软而多情,太阳蒸干了空气中的潮意。天蒙蒙亮的时候赵熹就起床了,这是他的习惯,前一天不管睡的多晚,第二天都要强迫自己早早起床,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晚起继续导致晚睡,形成恶性循环。

他一动,赵瑗就醒来了。

宫人进来为他们盥洗,赵瑗自己拧毛巾擦脸,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昨天来到时的猜想,这里的宫人应该是十八年前从东京逃出的,看起来都有四十来岁的年纪,还画着旧时的妆容,腰间围着一块鹅黄。行宫与外来人来往不多,想必他们还不知道市井中疯传的“腰上黄”和“邀上皇”的谐音。

他从临安带来的小包裹被赵熹拿来翻看,赵熹先是赞许了他记得随身带一些应急的药物,心很细。赵熹无比珍爱保重自己的生命,从他日常的茹素养生就可以看出,他随身佩的香囊里都放有苏合香丸等速效救命解毒的药物,这一习惯被他教授给了赵瑗。然后他就笑了:“来一趟再快也要三四天,怎么换洗衣服都不带一件?”

从赵瑗找到他至今,赵熹都没有提过一句他擅自出京的事,显然是准备把这件事情轻轻揭过,态度堪称柔软。

赵瑗穿着寝衣,如实回答:“带了一套,放在驿站里了。”但那一件衣服也是适合奔袭的暗色,赵熹显然不满意,他自己穿的倒是很素,白缎的暗纹广袖襕袍,里衬是一件月色的长衫,南方水乡风沙小,因此没有裹幞头,只戴了一顶白玉冠,他坐在赵瑗面前端详了一阵,提建议道:“穿红的好么?”赵瑗没有回答,显然也不需要回答,赵熹已经转头吩咐了宫人:“将我那件衣服取来。”

他的问句其实从来不是问句。

赵瑗没有来过建康行宫,如果要换衣服只能换赵熹的,可“那件衣服”是一个什么样的指代呢?少顷,宫人捧着托盘入内,又有两人上前像掬水一样撩起衣服展示,真红罗绡的销金团龙长衫在清晨的曦光下晕出耀眼的色彩,显然是天子的服制。

赵瑗认得赵熹所有的衣服,但不包括这一件。

是今年新做的吗?他记得赵熹今年没有做衣服,而且就算做衣服也很少做这样金贵的款式,这种销金衣裳经不起洗涤,属于昂贵的一次性用品,赵熹只有在临朝祭祀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搭配礼服。日常情况下,他会穿耐洗的绵绸,衣服上也尽量少织绣纹饰,去掉一切脆弱的可能。

赵熹把衣服从宫人手上拿来,在赵瑗面前比了比,感到很满意:“这衣服是十七八年前做的,我只穿过一次,颜色还很新。”

赵瑗穿上这件罗衫,衣服放量很大,根本不挑身型,但其实形制和冕服不搭,属于常服的内衬,他不知道赵熹做这件衣服干什么,十八年前的情况远比现在更糟,赵熹本人为了省钱甚至一天只吃两顿饭,有的时候是一顿,这种情况下,他花大价钱去做一件常服内衬干什么?

赵瑗没有问,赵熹盯了他一会儿,好像在发呆,又恍然微笑:“穿着真漂亮。”赵瑗躬身谢过他的赐予,赵熹又给他挑了一件八宝团纹的锦袍,宫人给赵瑗系上腰带,给他配上赵熹赐予的,从不离身的小玉羊,一切都那么完美。

这时候,蒲勒和习捻来了。

她俩虽然是双胞胎,但其实很好分别,姐姐的酒窝长在左边,妹妹的酒窝长在右边,和赵熹一样。姐姐说话沉一些,看起来文静内敛,妹妹则比较活泼,她们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赵熹连连赞叹:“这衣服好,穿起来真漂亮。”他脸上开心的表情太明显,都不用翻译就能了却大概。

抛去昨天的左衽,她俩今天竟然穿的是汉服,不知道是出于爱美的天性、好奇的本性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蒲勒昨天就说想簪花戴冠子,今天果然戴了一顶扁而长的精巧小银团冠,拿红束带围着,插着几支翠玉竹节钗;习捻则挽了一个双丫髻,看起来俏丽非常,二人俱着窄袖褙子配百迭裙,领抹络子上印了大幅的销金芍药,烨然若仙,俨然是正统的仕女打扮。

赵熹还让宫人给她们一人选了一条披帛,习捻看起来很开心,在赵熹面前转了一圈,披帛和裙摆吹拂在春风里,三个人都没说什么话,也不需要翻译,表情和动作通达一切。

赵熹的笑容一直没有下去过,语调十分温和:“我们去江心洲好吗?蒲勒想要簪花,江心洲有芍药、绣球这样的大花,也有蔷薇那样的小花,颜色都很好看;习捻想要坐船,我们可以坐船绕着江心洲游玩,有龙舟。”

两全其美的选择,可是翻译却传达了两个女孩的否定:“郡主们说,她们不是这样出去玩的。”

赵熹的表情看起来很抱歉:“那是怎么样出去玩的?是想要骑马去吗?”

两个女孩嘻嘻哈哈,翻译说:“郡主们讲,她们在家里时出去玩,都会找人来驾驶马车,马在哪里停下,她们就在哪里游玩。”

赵熹大概没想到两个女儿无师自通了羊车望幸的典故并且更上一层楼,迟疑了一下,两个女孩以为他不愿意,立刻派遣翻译开展攻击:“郡主不知这样做是否方便,如果不便就算了,还是去江心洲吧。”

乌珠是汴梁的无冕之王,他的两个女儿当然能横着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来了南京以后不能这样,她们都理解。

这么明显的激将法,赵熹若会上这个当,压根活不到现在。

但赵瑗听见他一下都没有迟疑的声音:“怎么会不方便,这不就是你们的家里吗?我只是怕马跑太久,要是一直不停,会耽误你们吃中午饭。”

随后,通过翻译,赵熹和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晚上吃什么——中午是一定要在外面吃的了,赵瑗像个挂件一样被赵熹随身携带上了车,车内很宽敞,宛如一个小型的房间,四匹马一同拉车,往不知道哪个地方而去。

“吃一道‘山海羹’好么?”马车内俨然一个小房间,赵熹为两个女儿煮茶,马车平稳行进,炉子分毫不动,里面也不知是什么炭火,竟煨出了一点竹香,赵瑗坐在赵熹身边,摇着一把扇子在炉子旁看火,“春天的竹笋最鲜嫩,再找人去捞新鲜鱼虾一起切碎,再用绿豆粉皮裹着蒸熟,拿胡椒醋汁拌一拌,味道很鲜。”

也不知道翻译是怎么向她们翻译的,两个女孩看了看赵熹,竟通过翻译问道:“郡主问,她们的母亲爱吃么?”

赵瑗手里的扇子一停,赵熹顿了顿,回复道:“她……也许爱吃吧。”他又孜孜不倦地开始介绍那道羹汤:“山海羹里的鱼用淮白鱼最佳,这种鱼产自淮水,出水即死,无法饲养,汴梁也难见得,不过建康很多,你们要试试么?”

这次开口的只有习捻,翻译传达了她的赞许:“大郡主说,多谢您的好意,她很想要试一试。”赵熹颔首笑了,而另一边的习捻却直起身体,打开车帘往外看,又喊了一句什么。

赵熹把目光看向翻译,翻译看起来头晕目眩:“小郡主想要停车。”

赵熹照做,但不解为何,不是说要等到马跑累了才停下来吗,怎么没跑出多远就要停下?叫卖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赵熹发觉他们到了一处市场,因此问道:“习捻是看中什么东西吗?”

习捻笑吟吟地坐回去,脸颊上抿出一个酒窝,看起来如同央求父母给她买糖人的小孩子。

翻译一头冷汗地翻译:“小郡主说,她发现外面有一座寺庙。小时候,大郡主生病,是梁王为她求得一枚佛舍利供奉在家中,才得以保全。自此以后她们姐妹便发下宏愿,每遇寺庙便要叩拜,请您成全。”

赵熹虽然不至于像他的父亲那样抑制佛教,可也曾公开宣扬“绝不佞佛”,本人更是曾上了牒的道士,因国破才还俗登基,这件事情无人不晓,有那么一瞬间赵瑗怀疑这个女孩子是故意的,但习捻也没有说错,也许是因为大病的缘故,蒲勒比妹妹习捻要矮小瘦弱得多,导致习捻每次做依偎她的动作时都很奇怪。

赵熹同意了。

车帘被掀开,赵瑗扶着赵熹下车,这座被习捻亲自点名的佛寺在街北,是一个很奇妙的构造,因为它建立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里,寺墙也跟着来回转来转去,并不像正经寺庙那样庄严,反而有一种迷宫似的意趣。

赵瑗抬头一看,上面正写着三个鎏金大字,“铁塔寺”。

习捻拉着姐姐的手,走在前面,春风吹起她们臂弯间的披帛,像鸟的两只翅膀,没有翻译,她们对赵熹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熹勉强笑了笑,对赵瑗说:“拜佛不可无供奉,你去旁边买一些香花蜡烛吧。”

赵瑗盯着他:“官家,臣不进去吗?”

赵他笑了笑,摸摸赵瑗的头发:“去吧,不用在这里。”

两个女孩先行一步跨进了寺庙,这座寺庙并没有什么香客,反而戒卫森严,阴沉沉的宝殿吞没了三个人的背影,赵瑗转头离开了。

一旦遭逢乱世,佛教就成了必不可失的信仰,这里作为建康最中心的街道自然少不了香花宝物,赵瑗一路走来看见了好多家售卖佛教用品的店铺,但都没有管,只是一直往前走。

赵熹并不是要他去买供奉,而是想要支开他,这只不过是一个委婉的借口。

因为那并不是一座普通的佛寺。

铁塔寺,是元懿太子赵敷的攒所,临时安葬的地方。

这两个女孩究竟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从否决赵熹的提议开始,一环接着一环引赵熹去铁塔寺,那里葬着赵敷,连赵瑗都知道,赵熹怎么可能忘记?

可,她们去赵敷的葬处干什么?她们又不知道……

她们不知道吗?

赵瑗想起昨天晚上的对话,赵熹说完自己是逼于无奈才离开女儿的时候,翻译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两个女孩就作出了回答。

她们懂汉语!

怪不得她们的女真话那样别扭,赵瑗听不懂也就算了,赵熹为什么也听不懂——赵熹曾经出使过金营,在那里待了快半年,怎么每句话都要通过翻译?

即使乌珠对宋朝再有意见,也不可能不让女儿学习汉语,灭宋以后,女真人汉化速度一日千里,如果不学汉语,简直无法在贵族圈里抬头,连基本的知识都学不到,毕竟女真族的文字才发明不到五十年。

来不及多想,赵瑗赶紧往回走,走着走着他开始跑起来,如果这两个女孩懂汉语又知道自己身世的话——

她们,会恨赵熹的。

铁塔寺巍巍庄严,少女的声音隐隐传来,果然是最标准不过的汉话。

“你看,他的酒窝像你。”是蒲勒的声音,沉沉缓缓,“都在右边。”

“他的眼睛像你。”是习捻的声音,尾音上扬,“他的头发好软,你闻一闻他身上的味道,好香呀。”

“香么,我怎么觉得没什么味道?”

“是香的呀,我小时候一直在找这个味道,原来是他身上的。啊呀,看来他小时候是抱着我睡觉的。”习捻得意极了,“他肯定更喜欢我。”

沉默了一会儿,蒲勒的声音传出来,一种反击:“他也没要你,喜欢什么,把他放下,我们走了。”

习捻很不满意:“我当然知道要走,但,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别把他扔地上呀,怪凉的——我是说,地上这么凉,要是把他提早冻醒了,我们都跑不了啦!”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大概是她们在搬运赵熹,蒲勒说:“走吧。”

过了一会儿,习捻传出声音:“哦,好。”她的声音有点低,脚步声离赵瑗越来越近,然而习捻忽然哭出了声音:“我可以再亲他一下么?”

蒲勒顿了顿:“这么舍不得他,你就留在这里好了,做他的儿媳妇,然后叫他‘舅舅’。做宋朝未来的皇后,”

习捻大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她哭起来:“你当我没说过这个话行不行?我们现在就走!”

门被撞开,习捻满脸泪痕,拉着姐姐的手冲出来,和赵瑗撞了个面对面:“啊哟!”习捻吓得往后退一步,连连看他身后有没有侍卫,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索性蛮横喊道:“让开!”

赵瑗透过她俩的肩膀往后看一看,赵熹垂着头,被扶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只是晕过去了。

他没有让开,蒲勒的声音响起来:“都怪你在那里拖延。让我和他说。”

习捻以为赵瑗是刚刚才来,如果不是她在那边要把赵熹扶到椅子上坐,又磨磨蹭蹭地要多待一会儿的话,她俩早就离开了,也不会撞见赵瑗,于是理亏的让开。

蒲勒的汉语非常标准,她向赵瑗行了个礼,并且没有像妹妹那样咄咄逼人:“赵瑗,你想要娶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吗?”

赵瑗没想到她问问题这么直接,下意识摇了摇头,蒲勒点头道:“我们也没人想要嫁给你,这一切都是赵熹的自作主张,我们要回到金国,回到我们父亲的身边去,请你放我们走,这对我们双方都好。”她显然不仅汉语精通,对汉人的文化也很精通:“我听说你是宋朝太祖的后裔,和赵熹的血缘已经很远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亲生的儿子,你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俩是赵熹的亲生女儿,如果你和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结婚,生下小孩子的话——”

这个婴儿会成为赵熹的亲外孙。

“到时候你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我听说他至今没有认你当亲生的儿子,这是为什么呢?请允许我告知你,他每年都会和我的父亲在这里见面,对我父亲摇尾乞怜,祈求他,大金国的英雄,让他怀孕,赐给他一个孩子,以取代你。我想,放我们离开,对我们双方都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你只要从这里出去,假装没看见我们就可以了。”

赵瑗没有动,这种离间计并不高级,就算他立刻和这两个女孩结婚,又立刻生出一个小孩,等小孩长大,赵熹都多大了?稳定的继承人是国家的根本,他根本没必要除去赵瑗,反而因为这个孩子保护赵瑗。

和这两个女孩成婚是百利而无一害,虽然赵瑗不愿意。

他为这两个女孩阐明利害:“官家待我如同亲子,我视二位如同亲姐,婚姻之事,尚可转圜,可二位如果要就此返回金国,恐怕不好——不然,乌珠为什么要把你们送来建康?”

这女儿又不是第一天生下来,为什么早不见、晚不见,偏偏是这一刻?赵熹不是第一次闭关,又为什么不早不晚的,杨佑和秦枞在此时异动?

赵熹说“这是最后一次见乌珠,只为了接回女儿。”想必不是假话,把女儿送来建康,送到宋朝,是赵熹和乌珠之间商量好的,不然乌珠也不会抛下女儿们先走。

乌珠膝下只有这两个女儿,轻易间怎么可能放弃?除非金国风雨欲来,他害怕政变——他自己上位的时候,把完颜家不少人杀的绝嗣灭种,自己要是一朝翻船,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别人逃无可逃,可两个女儿倒还可以来宋朝避难。

赵瑗不让开也是因为这个,他并不想和她们成婚,可她们是赵熹的女儿,赵瑗如果放她们送死,未免对不起赵熹。

赵瑗都能通过蛛丝马迹猜明白的事,蒲勒和习捻自然不会不知道:“阿爹怕我们出事,把我们送来赵熹这里,我们知道。可我们宁可跟着阿爹死,也不要和赵熹在一起。既然他当初把我们抛下,现在认我们干什么?——哦,我差点忘了,他没有认我们,他是我们的‘舅舅’。”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笑起来。

赵瑗道:“两位姐姐生下来的时候,恰逢我朝大难,官家从北向南,甚至辗转海岛,两位姐姐彼时正在襁褓之中,怎么可以奔波?抛下姐姐,是官家的无奈之举。”他发现有的名字也没有那么难于启齿,“就好像元懿太子,官家在海上妊娠,穷蹙难堪,以至于他体弱夭折——”

一声笑打断了他。

蒲勒说:“赵熹和你说,赵敷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夭折的?”

威严的大雄宝殿,佛陀下顾所有人,两个少女的背后,赵熹沉沉地垂着头,素白的衣袍铺展开,如同一个蚕茧。

“赵敷就葬在这座大殿的西边,你要不要亲自问问他,他是怎么死的?”蒲勒说,“我们来宋朝,阿爹送我们一句话,现在我送给你,赵瑗。”

她拉过妹妹的手,要跨过门槛走出去:“永远不要相信赵熹说的任何一句话。”

披帛轻轻拂过赵瑗的身边,他沉沉出声:“站住。”

蒲勒没想到这也无法阻止赵瑗,然而长廊幽深,赵瑗一喊就会有无数的侍卫蹿出来,她们无法抵挡。

于是乖乖停留:“你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是?他其实对你不错,但是——”

赵瑗说:“我不想知道。”

蒲勒住嘴了,她以一种讶异的目光看向赵瑗,最后冷笑道:“明明不是个瞎子,还要扯布把自己眼睛蒙住,有意思吗?”

赵瑗目光沉静:“我自五岁起被官家养育宫中,至今一十三年,官家待我如子,恩重如山。二位愿意相信自己父亲的话,却怎么叫我怀疑我的父亲?更何况,元懿太子夭折的时候,乌珠并不在身边,消息传到金国都不知道过了几手,有何可信?”

习捻很生气:“阿爹才不会撒谎呢!”

赵瑗说:“不会撒谎?就在这里,建康的牛首山,乌珠大败,为求脱身发誓不再南侵,结果如何?”

习捻说:“行军时候的权宜之计怎么可以算入在内?而且是你们宋军先埋伏的,不要脸!”

蒲勒调停了这两个人。

“我没记错的话,在牛首山打败我阿爹的人是岳展,对吧?”

她抬头仰视赵瑗,左边脸颊抿出一个小酒窝:“他的尸体应该已经被野狗啃干净了吧?不知道赵熹有没有和他许诺过什么,显然也没做到。岳展为他纵横战场,连我们都听说过他的名声,可是赵熹还不是说杀就杀?他今天待你如子有什么用呢?恐怕有一天你也会死。为这样一个人付出,有什么好的呢?反倒是我们的父亲,还知道为我们谋一个好去处——只是这个去处我们不想要罢了。”

习捻依附着姐姐:“他就是很会说谎!阿爹都和他说好了,只是让我们来南方住一阵子,等事情平息了我们就回去。结果阿爹一走,赵熹就说要给我们结婚,我听说你们汉人中有一个放牛的,遇见天上的仙女洗澡,就偷走她的衣服,逼迫她成为自己的妻子,赵熹做的和这个放牛的有什么区别?他压根不准备让我们回去,打算把我们一辈子留在南朝。我们不愿意!”

恐怕乌珠的胜算很低,赵瑗想,如果乌珠在金国的斗争中失败了,赵熹自然要为女儿想一个最好的出路。

而出路的本身,就是赵瑗。

也许习捻也有预感,她脸上的泪痕没有干:“他当初都不要我们了,凭什么现在要把我们留下,我们是什么?日子过不好了,就把我们扔了,日子过好了,就把我们接回来,说什么补偿,在那里卖弄可怜,有意思吗?他敢认我们吗?我们昨天过来的时候,他是不是正对着你哭?他没有一句话、一滴眼泪是真的!”

她越说越气,走到赵瑗面前:“你,给我让开!不然我就和赵熹说要嫁给你,他会立刻下旨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你府里的那些小妾,我一个个刮花她们的脸,她们怀上孩子了,我就把孩子从她们的肚子里剖出来——”

赵瑗很平静:“我没有侍妾,你也不用说这样的话威胁我,损害自己的德行。”

习捻顿了顿:“等我嫁给你,我就折磨死你,往你的饭里面下毒毒死你,你看赵熹到时候会帮谁。”她有一些得意,扬起干涸的泪脸:“我是他亲生的女儿,我从他的肚子里爬出来,你算什么?你让他流过血吗?我现在打他的左脸,他还会夸我力气大,你信不信?”

赵瑗看出她的色厉内荏:“正因为你是官家亲生,放你们回国,等同于叫你们送死,我做不出这样的事。”

蒲勒忽然出声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晕过去的吗?”

她笑了笑,声音缓缓:“我们选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走。我和赵熹一起走上台阶,在背后喊他‘阿娘’,他就回头了,是习捻把他打晕的。你自以为赶回来的及时,其实我们要是想杀他的话,你飞回来也没有用。”

“如果你让我们继续待在宋朝,我会杀了他的,我保证。”蒲勒的目光沉静,“你要不要试试?”

赵瑗在心中衡量她这话的真实性,因为习捻都被姐姐的话吓呆了,睁着泪眼看向她。

“在昨天以前,我和习捻一直不知道生身母亲是谁,从父亲的描述里,我们一直猜她是一位宋朝的贵族女性,但。”蒲勒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哂笑,“你们宋朝所有的近支贵女都迁徙去了五国城,以我父亲的身份,获得一个女性俘虏并不困难,哪怕她是皇帝的嫔妃公主也一样,更何况她还生下了我们。我们还猜测她也许是一位有夫之妇,因缘巧合和父亲遇见,把我们送给父亲以后,自己跟着丈夫南下逃亡,从此杳无音讯。父亲说我们有一个弟弟,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我们甚至想过那个人是你们宋朝的柔福帝姬,其实她是我家家庙里为我看守佛舍利的尼姑,叫李静善,对我很好。她逃回南方的消息被我们知道以后,我和习捻都在想,怎么会有哥哥认错妹妹呢?也许她就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因为想家所以回了宋朝,父亲要求赵熹善待她,赵熹是一个胆小鬼,他不会不答应父亲的要求。我和习捻都很伤心,因为我们又被妈妈抛弃了。

“听说她被赵熹认回去,是因为她说出了赵熹的小名,对吗?”

“后来我们才知道,赵熹的小名叫做凝真。”蒲勒笑了一下,“那就是刻在庙里的,我母亲的名字,李静善每天都得为这个名字祈福。”

赵瑗的手碾过腰间的玉羊,羊腹上面篆好的纹路,道君皇帝的瘦金书,每一个皇子都有。

她的声音有一些渺远:“习捻喜欢练武,能开十力的大弓,父亲夸她像母亲,他说母亲活泼爱笑,喜欢骑马,尤其擅长射箭。可习捻只拉的开弓,射不准靶心,父亲又说她不如母亲,母亲射箭从来不会不中,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说母亲是一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样的人才射的好箭,我们当时都很不开心,因为这个评价不好。直到前天我们在廊下看见了赵熹,他坐在花丛里发呆,看起来很虚,很瘦弱,这和父亲说的完全不一样,他不像我想象中的母亲。”

“但我的确是他亲生的。你不用怀疑我说会杀了赵熹是吓唬你的假话。”蒲勒长得矮小,需要抬头仰视赵瑗,“赵熹不择手段要把我们留在他身边,我也会不择手段回到父亲身边去,甚至杀了他。”

她的视线瞥向赵瑗腰间的玉羊,喃喃道:“他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早就死了。”

如果没死,我就杀了他。

在一片沉默中,赵瑗让开了一条道路。

蒲勒和习捻走出去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来到赵熹身边,蒲勒蹲在他膝下,手摸进他腰上的香囊,从里面掏出了一颗硕大的,泛着乌黑光泽的珍珠。

习捻跟在姐姐身边,忽然俯下身,亲了亲昏睡中的母亲,摸了摸他的脸颊。

一阵香风吹过,赵敷的埋骨之地,只剩下了赵瑗和赵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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