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一又一次跟她强调:“别这么叫我,我跟你不熟。”
谢芜说:“不熟吗?我最近总看见你。”
她也觉得很神奇,以谢兰换床伴的速度,居然还没换掉简一。她看简一,想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漂亮,确实有一点,但这个世界不缺漂亮、年轻、好拿捏的oga,简一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说:“谢兰怎么还没把你给换了?我几乎每次出来都看见你,都快看腻了。”
为什么谢兰还不换掉他,简一也不清楚,但只要能在谢兰身边,他就很高兴。如果谢芜不出来,他就更高兴。
他如实跟谢芜说:“我也不知道。”
谢芜说:“管她呢。”
谢兰不换床伴也挺好的。以前她玩得疯的时候,谢芜真的会怀疑自己要得病。
她懒得跟谢兰的床伴多说,问简一:“你下去还是我送你回去?”
简一说:“我下去。”
他解开安全带,是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主意,只坐在那里不动。
谢芜问他:“怎么不走了?要我送?”
简一摇摇头,咬唇却不说话。谢芜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不说,这让她有点烦。
“你想说什么?”她问,语气称不上很好。
“我,”简一的话微妙地停顿了下,眼睛瞥过来,又飞快地移开。好一会儿,就在谢芜想开口赶人的时候,简一终于说话了。
“我,我想问问你。”又停顿了下。
“兰姐以前是怎么样的呢?”
“谢兰?”谢芜嗤笑,“一个什么都敢做的神经病,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简一不喜欢她这么评价谢兰:“兰姐不是神经病,她很好。”
谢芜觉得他蛮天真的,天真到了一种愚蠢的地步:“你才多大,见过几个人啊就觉得谢兰好。从谢兰那捞点钱算了,别满脑子情啊爱啊的,生活又不是肥皂剧。”
简一涨红了脸:“我虚岁二十一了!”
谢芜笑:“你自己都说虚岁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十九都没有。谢兰比你大了十六岁呢,据我所知你爸十六岁就把你生下来了吧,谢兰要是赶趟都能做你妈了。”
简一说:“可她不是我妈,年龄也不重要。”
谢芜感叹:“只要活得够久,连谢兰这种神经病都能有小孩喜欢了。啧啧。”
简一又一次跟她强调:“兰姐不是神经病。”
谢芜懒得跟他争辩:“好好好,你说得都对。她不是,我是,不然怎么会把她给分裂出来呢。”
简一说:“我读了书,我觉得不是你分裂出谢兰,是谢兰分裂出你,这是谢兰的身体。”
谢芜啧啧感叹:“你才读了几本书啊就成专家了?你真的了解谢兰吗?”
简一说:“我不了解,我凭感觉。”
谢芜真要被他的话给逗笑了:“那你现在快凭感觉想想,我什么时候能把谢兰融合了。鸠占鹊巢还有理了,什么强盗逻辑。”
简一不说话,他坐在那里,看着就让谢芜心烦。她说:“你走不走啊?”
简一说:“走,但我想问你……”
“打住。”谢芜说,“我不想说谢兰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简一还是问:“我想知道,谢兰的妈妈……”
他才刚起了个头,谢芜的脸色就变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她的语气冷硬。
她的样子莫名让简一有些害怕,他说:“也没有什么,我想,她妈妈一定对她很重要。”
“呵。”谢芜冷笑,“那她一定没跟你说,她把我妈害死的事吧。装什么大孝女,如果不是她,我妈根本不会死。”
她一猛地锤在方向盘上,震出巨响,吓了简一一跳。这时候看她,居然有了点谢兰的影子。但这影子跟谢兰又不完全一样,带着阴郁与恨意,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剖了。
简一被她吓了一跳,但还是非常坚强得没有落荒而逃。谢芜看他,挑眉:“你真的很想了解谢兰啊?”她又恢复成那吊儿郎当的样子。
“去了解下‘恶女屠村案’吧。希望你看完了还能坚持你的爱。”她说。
想要了解十几年前的案子,就得去翻旧报纸。一开始,简一跑了好几个垃圾站,废报纸买了一堆,但都是近几年的,没什么参考价值。还是习敏听说他要找十几年前的报纸,跟他说可以去市里的图书馆看看。
于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去图书馆。省图书馆很大,简一也是第一回见到那么多书被分门别类地摆在一个个书架上。他不找书,找报纸,报纸的种类也很多,他顺着年份找过去,终于找到了记着“恶女屠村案”的报纸。
这个案子也不复杂,一个姓谢的未成年女孩被指控屠杀了一个村子一百多人口,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被无罪释放了。报纸上刊登了谢兰的照片,有些模糊。这是非常年轻的谢兰,简一很想看清她,但年代久远,或者说是印刷技术的有限,导致谢兰在报纸上只有个大概的形象。
这个案子在当时还挺出名,好几个报社持续几个月都报道了这件事。简一每一张报纸都很仔细地看了一遍,但其实讲得都是大同小异的内容,顶多就是从这个案子延伸出一些对完善未成年保护法还有教育的建议。
简一找得很仔细,还把前两年的报纸都找出来看了。那会儿还没找到嫌疑人,报纸只是报道了安神村被屠村的惨案,其中有一张报纸上,除了“屠村案”,还有个“玛利亚案”。
因为跟谢兰无关,所以简一只是瞥了一眼,但很快,他那一眼就被定住了。
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爸。
虽然他爸的照片跟谢兰的照片一样模糊,但他就是看出来了。他爸面对着镜头,没笑,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这篇报道也没怎么说“玛利亚案”,只是说玛利亚福利院死了一个人,于是他们采访了对方的室友,并呼吁大家关注受害者的心理健康。
简一再去找与玛利亚相关的案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有几期报纸没有,他问工作人员,对方说没有就是没有,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他就把那张报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想找到些蛛丝马迹,没有,上面只提到了“玛利亚案”,但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一的心怦怦直跳,他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他并不知道爸爸的过去,他只知道自己有记忆起就跟爸爸一起生活,爸爸靠着卖身养活他和自己。爸爸没有别的亲人,他们父子两相依为命。
看年份,那会儿爸爸才13岁,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呢?“玛利亚案”太模糊,光看名称他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但他忽然想起爸爸跟他讲的那个故事,听了一夜的雨,醒来却发现是有人自杀了。原来是真的呀,爸爸骗了他,又没骗他。
他没有心情再看“恶女屠村案”,只是把报道了“玛利亚案”的报纸看了又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下报纸,又是怎样离开的,整个人都失了魂。
他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爸爸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难过,很伤心地哭了起来。他问爸爸的骨灰:“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爸爸没有回应他,爸爸已经无法再回应他了。
他擦干眼泪,开始翻爸爸的卧室。其实爸爸的遗物他是整理过的,没什么东西,也没什么跟“玛利亚案”相关的东西。他什么都找不到,什么也找不到。
他有些泄气,坐在床上翻跟爸爸的合照。其实照一次照片的钱不算少,但爸爸总是会带他照相,十七年下来,他们攒了不止十七张合照。
他慢慢地翻完了整个相册,把爸爸看了又看。照片里的爸爸是没有温度的,他很想他。
他是抱着相册睡着的,但他没梦见爸爸。
谢兰头疼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有种宿醉后的不清醒。
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她在自己家。而她上一秒的记忆还在车里跟简一讲话,内容为她妈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然后应该是谢芜出来了。
她揉揉太阳穴,感觉这块儿胀着疼,突突直跳着,像是谢芜的灵魂想要从她尸体上长出来的感觉——太阳穴破了人可不就得死么。
她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时照镜子,好嘛,一头波浪卷看着她心烦,她立刻马不停蹄直奔理发店,要求对方现在、马上把这头卷发给她剪了。
理发师想要给她推销别的发型,她不耐烦地打断:“能不能别磨叽?让你剪短就剪短!”
她凶起来的时候是很吓人的,对方立刻乖乖地闭嘴,安静地把她的卷发剪成齐耳的短发。
然而谢兰还是觉得长,总感觉颊边的头发蹭着脸不舒服,但剪得太短又扎不起来,于是她让理发师剪得再短点,剪到最后,她直接剃了个寸头。
这下她终于满意了。
出了理发店,她先去把手头上的工作处理了。货运的业务还是老样子,因为疫病,有关国际运输的业务都挺一般的,可以先放放。至于客运,从“巨星一号”首航后就没掀起太大的水花,她有心把客运做好,不说全国吧,至少把长江那块儿弄明白,结果现在也没弄明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花真金白银养了那么多饭桶。
处理完海上的业务,才到她真正赚钱的黑色行当——走私军火。
沾黑的行业没什么干净的。贩毒、拐卖、赌博、器官买卖等等,每个单拎出来都缺大德。
走私军火也是如此。
像在国外,战争其实还挺多的。小国之间内斗建立各个军阀,需要军火;大国入侵小国,需要军火。那些小国的国家科技发展跟不上,要么跟其他有实力的国家买军火,要么就从军火商那买些二次回收利用的军火。
军火,意味着战争;战争,意味着家破人亡。所谓的军火商,也不过是战争贩子罢了。
如此缺大德的行当依旧是谢兰从陈夺州手里接过来的,对方几乎把缺德的黑活都干了遍,谢兰觉得自己如今这么缺德很有可能是受了陈夺州的影响。当然,她以前也从没把人当做人看,做这行当然也是做得心安理得。
不过她走私军火的生意到底是比不上国外的军火商,人家背后是有缺大德的国家支持,她完全就是蹭点肉汤,但这肉汤也足够让她吃撑了,可见军火之暴利。
这几年她已经开始把这生意交到黑逵手里,连带着赌场生意一块儿。黑道的尽头是洗白,要么就是黑白通吃,总之是不可能一条道走到黑。
她胃口不大,不指望黑白通吃,怕把自己撑死,已经着手在把自己洗白,最差也得要洗成灰的,所以军火生意的版图也是一缩再缩,目前就是收个尾。赌场她到时候打算继续开着,不过是每年吃个分红,不算是主要业务。
她最近有意想发展下房地产业务,还投资了几个她觉得还行的行业。总之,以她朴素的观念,踩着别人的脚印走走不会差,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也非常有必要。投资100个,万一有一个就起来了呢?反正她也不差钱。
把工作处理完了,她才同心理咨询师见面。她其实有点排斥心理治疗,因为她并没有想明白要拿谢芜怎么样。她可以跟谢芜“分吃”掉谢平,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心无芥蒂地把谢芜也吞掉。
毕竟,那是她妹妹。
但现在,她已经开始有点烦这个总是会出来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