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一听这话,便知沈归不好了。匆匆赶往前殿的途中,陪伴沈归从夏州归来的武官一路不停的讲:“沈统兵与完颜冠云在朔方交战,仗打了半个月,沈统兵亲手砍了完颜冠云的脑袋,自己却也深受重伤,他回京之前不肯叫属下们统报消息,此时正在自己府第之中,等如玉公主前去见他。”
新朝赐给沈归这名一直守在边关的老功臣的府第,离永王府并不远。出永王府,过隔壁张享府,再往前走三里路程便是。这座府第原来属于前朝宰相姜顺,是他京城府第中的一座,张君在给新朝功臣们赐府时,考虑到此处离永王府距离较近,遂将它指给了沈归。
虽归属人是沈归,但沈归今日才是头一夜踏足。
他一生起起落落,大路睡过,柴堆睡过,金雕玉缀的龙榻也曾躺过。马尿喝过,浊水饮过,琼浆玉液酿成的甘露,也曾当作水而漫天洒过。无家,无业,无根,一身伤痕,叫一众武官摇晃着,送到了当年宰相姜顺住过的那间屋子里。
他在心里算着自己的年岁,逢九而坎,发现自己今年恰逢四九之数,整整三十六岁。四年前所造下那恶业的时候,就该想到总有还的一天,所以他无比平和,生于无名之处,死于无名之地,唯一一点盼头和念想,便是要等待那个在他的注视下长成少女,替他发葬了亡母的姑娘,他的小姑娘,等她来看他,并送他一程。
在垂死的迷茫之中,在混乱嘈杂的脚步声中,她还在很远的地方,一步步向他赶来。沈归问身边那武官:“可曾替我梳洗?理衣?”
这武官望着面容憔悴,瘦成一把骨头的统兵,忍着哽咽道:“替您梳洗过,如今您穿的,是一等武官骠骑大将军的武官常服,最是英武霸气。”
他眼看临终,武官们替他早在路上就换好了葬衣。深褐色的圆领窄袖长袍,胸前绣七彩盘蟒,腰扣白玉九环,足上乌皮靴,露在外的阔腿长腿上,膝上亦绣着五彩盘蟒。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从军整整二十二年,他将死在骠骑大将军兼金吾卫大将军的职位上。
如玉进来了,她扑到他的床前,别过脸抹了两把泪,轻声叫道:“沈大哥!”
头一回如此认真的梳洗,还是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娶她,并肩负起她下半生的那个晚上。沈归费了许多精力才能挣开眼睛,他道:“我杀了完颜冠云!他不该劫你的。”
如玉握过他的手,糙糙一层厚茧,仍还温热。她道:“好,谢谢你!”
她想检视他的伤口,看腰部鼓鼓囊囊显然是缠了布的,便欲要去解腰带。沈归反手握过如玉的手道:“陪我坐会儿就好!”
那武官悄悄退出门,掩上房门,跪倒在张君面前。张君亲自扶他起身,穿游廊一下走到院门上,轻声细语,问些前线军情,听到沈归杀了完颜冠云时,却是轻轻摇头。
沈归若不是执意要杀完颜冠云,其实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仿佛仍在陈家村,他自外归来,最先总是找到她,问些离去后老母的病情,问些庄稼收成,有的没的闲聊几句。她会问:“你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我替你烧碗汤来喝?”
有那么好几年,他每每回家,都在吃她做的饭。沈归轻喘着,转身望着如玉,说道:“我死之后,不入皇家陵墓,不替张震做卫戌之臣,你要把我葬到朔方去,朔方县北七十里有坐契吴山,你母亲的墓就在那里,将我葬到她那黄土墓北边约有三里远的另一座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