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帕加虽然自幼生长在芑玛海边,可从未玩过转晕头后再高空跳水的游戏。
“咕嘟咕嘟”连灌了几口凉水,好不容易拽着一只胳膊浮出脑袋,再看一帮手下也全都泡在水里却不敢上岸。
敢情小金悬浮半空来回巡视,专等那千辛万苦爬上岸的家伙,“呼”地一声,又被它接着扔回水里继续泡。
他咬牙拔下腕上一只露着个尾巴的金针,想骂又不敢,忽听见高空响起高亢鹰啸。
帕加立时一喜,抬眼观瞧,就见西面天际四头体型硕大的魔鹰,前后左右牵引起一座形似弯月的金色船舫,朝着这边缓缓降落。
这船舫长约三丈,两头尖尖翘起,底部有一对雪橇般的支架,船身上悬挂楼梯。船舫全身镀金,两侧镌刻数十幅图卷,都是些秘宗传说里的内容。
这样豪华的驾乘,整个西域只有秘宗佛教的红衣法王才有资格享用。
帕加瞧着四头巨鹰身上披裹的金黄色佛绫,不由越发的惊讶。
这是圣城无相宫的特别标帜,即便自家的王爷见了,也只有下拜的分儿。
在西域,秘宗佛教卓然超脱于世法之上,僧侣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权,甚至各国的王位继承人想正式登基,都必须首先经过主持该国佛事的红衣法王洗礼。
而无相宫,秘宗佛教白衣法王,则更是号令西域的最高统治者。
眼见飞舫缓缓停落在湖边,帕加喜不自禁地从湖里爬将出来,一窜上岸,手指容若蝶一行得意洋洋道:“啊哈!无相宫的圣僧到了,看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中土蛮子还敢猖狂?”
他正说得唾沫横飞,冷不防一只小脚斜刺飞踢而来,正中腰眼,“扑通”声响,又把他踹回了湖里。
容若蝶轻轻一笑,招呼道:“小金,他们也该在水里泡得差不多了,你回来吧。”
小金拍拍自己的一双小手,瞧见有两个家伙在水边探头探脑,似乎想偷偷爬上岸,立刻露出尖利的小白牙,冲着他们一声吼。
两颗脑袋忙不迭乖乖沉进水里,老半天也不见露出来。
悠扬的钟声飘荡而来,自飞舫里走出两排身穿杏黄袈裟、头顶三迭红绒高冠的僧侣,手持法物乐器相对侍立,迎出正中一人。
此人身披红底金边袈裟,头顶六迭金色高冠,上嵌一颗碧色珠子熠熠生辉。
他左手持握一柄金色法杖环扣叮当脆响,右手捏着一◇黑色佛珠不停转动。枯黄削瘦的脸上神情肃穆,细眉低垂,在一众僧侣的簇拥下缓步走向达瓦老人的帐篷。
达瓦老人亦是惊诧莫名。
他活了六十多岁,见过最高级别的僧侣,是芑玛海昭德寺的巴古住持,头戴的法冠刚好三迭,也够得上做这位佛爷的跟班。
虽不明所以,但他早已携着拉则和喇巴次仁,恭谨地遥遥伏地叩拜。
花纤盈不满地撇撇嘴道:“好大的架子,不过是个臭……”
邓宣手疾眼快,赶忙把她的小嘴捂上,免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又说出什么难听话来节外生枝。
虽说她讲的是中土话,可难保人家红衣法王就听不懂。
那红衣法王走到众人近前,对五体投地的达瓦老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就像还没睡醒的样子。冷冷扫过容若蝶等人,他望向喇巴次仁慢条斯理问道:“你就是喇巴次仁,今年十三岁?”
喇巴次仁双手垫地又叩了个头,老老实实回答道:“是我,佛爷。”
红衣法王继续问道:“你出生时天降大雪三日不停;三岁时曾落入芑玛海中,发热昏迷五天五夜;九岁牧羊时,曾与野狼搏斗遍体鳞伤,至今背上还有十三道血印。
“十二岁那年,在昭德寺参拜时,突然昏倒口吐白沫,念念有词,却没人听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说的这些事情,都有么?”
喇巴次仁不敢抬头,只恭敬道:“佛爷,您法力高强,无所不知,说的事一点都没有错。”
“佛爷,达瓦老头一家伙同中土来的蛮子,野蛮抗税,请您为我家王爷作主!”帕加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趴到红衣法王的脚下恶人先告状。
“你胡说!”喇巴次仁反驳道:“是你狗仗人势要抢走小人的妹妹拉则,这几位中土来的贵客看不过眼,才出手帮忙!”
红衣法王点点头,道:“喇巴次仁,你起来说话。”
喇巴次仁叩首道:“谢佛爷!”站起身来依旧气鼓鼓地瞪着帕加。
帕加连忙道:“佛爷,达瓦老头一家全是贱民,这喇巴次仁更是个凶蛮的小狼崽子!”
花纤盈见帕加摇头晃脑的样子,越看越怒,忍不住柳眉倒竖手掌绷紧。
邓宣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等一下,看看这红衣老僧会如何处理。”
红衣法王慢悠悠低头瞥了瞥帕加,问道:“你刚说喇巴次仁是什么?”
见红衣法王搭理自己,帕加鼓足底气大声道:“喇巴次仁是我们芑玛海边最凶残狡猾的小狼崽子!”
红衣法王徐徐道:“来人,拉下去,先重重鞭挞八十,然后割去舌头,把这个亵渎佛祖、侮辱神灵的贱民,交给昭德寺巴古住持,子子孙孙永为僧奴。”
帕加惊得浑身跟筛糠一般,拼命叩头叫道:“佛爷开恩,小人从不敢亵渎佛祖,更不敢侮辱神灵啊─”
“不敢?”红衣法王冷笑道:“你知道自己刚才辱骂的是什么人吗?喇巴次仁在十三年前,已被圆寂的班德法王钦点为下一任纳敦大通寺驻寺法王,他便是班德法王的转世金身,你居然敢咒骂他?”
他说完了依旧跟没睡醒一样耷拉着眼皮,可其他听得懂梵语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需知秘宗佛教在西域诸国都设有一位主管该国佛事的红衣法王,每一任红衣法王都传说是前任法王的转世金身,由上任法王在临终前颁下法谕,预示自己魂魄转世后的所在,此即降神指点。
待法王圆寂后,便由无相宫的僧人依照其留下的法谕线索,四处找寻,直至寻觅到与法谕昭示的种种“灵迹”完全相符的那位“转世灵童”。
一俟觅得,“灵童”就被护送到无相宫,接受白衣法王的剃度开灵,再经十年的培养后,便可举行正式加冠仪式,担负起红衣法王的重任,执掌一方佛事。
这么一说,达瓦爷爷与拉则姐姐固然是又惊又喜,可帕加已是魂飞魄散,叩头犹如饿鸡啄米,哀嚎道:“佛爷开恩,喇巴次仁小佛爷饶命,小人再也不敢无礼了!”
可惜此时的哀告已无人肯听,上来两名僧人不由分说架起帕加将他拖到一边,法杖高高抡起,只一下,帕加已叫得比杀猪更加惨痛。
花纤盈虽不明白为何一口恶气可以出得如此痛快,却已经是芳心大快。
红衣法王道:“喇巴次仁,我奉无相宫之令,特来接你前往圣城,今晚是你在此的最后一夜,好好珍惜吧。你的家人,今后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再不会有人敢来你家逼收一两税金。”
说罢登上飞舫,转向昭德寺而去。
此刻天色全黑,达瓦老人请了容若蝶、筝姐、邓宣和花纤盈入帐用餐。
大伙儿围坐一圈,享受着原汁原味的西域佳肴,尽管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也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容若蝶乘隙将喇巴次仁的事对花纤盈等人说了,众人又纷纷恭喜达瓦祖孙。在西域碰上这样的事,简直是一步登天。正如那位红衣法王所言,将来即使是纳敦之王见着喇巴次仁,也得毕恭毕敬、小心迎奉,更莫论区区的一个小王公了。
花纤盈记挂起水母石莲的事,靠近容若蝶问道:“姐姐,你说见过典籍里关于水母石莲的记载,可晓得到底在哪儿才能找到它?”
容若蝶道:“依照西城地志的说法,水母石莲只生长在万仞雪峰靠近山巅的悬崖冰壁上,而且常常隐于凹陷的冰坑内,故是极难发现。
“在西域,一瓣水母石莲即可价值万两黄金,只有屈指可数的王族贵妃才用得起,更重要的是,寻找水母石莲讲求的是个”缘“字,可遇而不可求。”
花纤盈叹气道:“这样难啊!那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缘找到一朵呢?等我拿到,定先分一半给容姐姐,剩下的一半我留下一点,然后全部送给娘亲和爹爹。邓宣,你要不要?”
邓宣笑道:“听你这一说,好似水母石莲已到手,迫不及待就坐地分赃了。”
花纤盈哼道:“关键是你要用心,否则凭你我的本事还怕落空?”
达瓦老人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土话道:“这位姑娘,要找水母石莲,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唐纳古喇山。据说就在六年前还有人曾在那里摘到过,献给了别哲法王。”
花纤盈奇道:“别哲法王是谁,为什么要把水母石莲献给他?”
容若蝶微笑道:“别哲便是西域秘宗的白衣法王,他还有一个中土的名字叫做别东来,那可是大名鼎鼎。”
邓宣道:“别东来,西帝?原来他就是西域的白衣法王!”
容若蝶颔首道:“一百三十年前,别哲法王以此为号,孤身东来,拜访了天宗观止池、佛宗大般若寺,与两家的宗主谈佛论道足足三月。后又在北海不夜岛连败正道七家掌门,从此即得西帝之名。只是极少有人清楚,他还是秘宗的白衣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