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朗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又是新婚,这几日的活计也不重,夜里很是闹腾了一阵才歇下。
次日清晨,时乐还在睡着,脸压在枕头上泛出红意,顾朝朗也没吵他,轻手轻脚地起来,拿上农具继续去背土。
又是一早过去,院里终于堆起一个小土堆,估摸着量是足够了。
土是直接从后山挖的黄土,不能直接就用,还得再筛选和清洗,去除其中的石块和杂质。
顾朝朗挖土的时候多有注意,所以土里杂质石块不算很多,但还是要再筛选一次,将黄土加水搅拌均匀,这样土会变得更加柔软易于塑形。
此外,还需要准备一些稻草、石灰、木屑等,和土混在一起做土料。
土材备齐后,是制作夯土料,将黄土和稻草、石灰等充分混合一起,加入适量水,要反复拌和捶打,搅拌均匀成为夯土混料。
这个过程需要重复多次,直到夯土变得均匀,这样砌出来的墙才更加坚实耐用,
顾朝朗正午不到就开始拌料,一直干到日头西落才干完这一步。回灶房里喝过水,又吃了几块板栗饼垫垫肚子。
昨晚做的饼早就吃完了,现在这些是时乐今早新做的,家里留了一些,给伯娘家的用篮子装着,时乐拎着出门的时候特地叮嘱他记得吃。
顾朝朗歇了一口气又回院里继续干,把混料装到荆条筐里,先补外头的院墙,再补家里的屋子。
各处修补过后,天已经擦黑,两人早早歇下,第二日天刚亮就起来继续干。
今天的活是给后院茅屋砌墙,用扁担将土料运到后院,在砌墙的位置先挖出沟,打好地基。
用夯杵在土料上来回地夯击,边夯边用脚使劲踩实,反复多次,直到夯土变得坚硬结实。
因是用来养猪养鸡,所以院墙也无需砌的很高,还要留下门的位置,方便进出。
顾朝朗不让时乐沾手,时乐就拿上砍刀去后山脚下砍竹子,等砌好墙拿来做竹门。
又是一天过去,才砌好土墙,养鸡的屋子门是竹片绑的篱笆,养猪的则是用的整竹,食槽就摆在门后,喂食喂水的时候也不用进去。
干完家里的活也不能停歇,已是八月中旬,下月初就要种小麦,得先准备好肥料。
今年家里没有养牲畜,所以肥料只能用秸秆沤制。
后院靠山脚的角落里有一个土坑,平时用木板盖上,是用来装排泄物的,因为不多,就直接往里倒入细干土,再把提前一天用水浇透的稻草倒进去,混合后用塘泥密封,中途再翻动一次,月余后就可以施用。
九月初,肥料已经快要沤制完成,顾朝朗天不亮就出门下地。
种麦第一步就是要施肥整地,家里没有牛,往年都是借用顾大伯家的牛犁地,顾朝朗和他堂哥一起,先耕完他大伯家的地,再牵着牛来耕自家的地,今年也是如此。
土地施足底肥后,就可以进行耕犁、旋耕耙耱。
土地干硬结实,个别地方硬得像石头一样,犁地深度得接近一尺,若是没有牛,只用人力耕十分累人,哪怕是像顾朝朗这样力气大、体力好的,干一整天也耕不出多少。
用牛犁完地后,还需要人力旋耕耙地,深度要求就没有那么高,只需四寸多就成,这个过程还要清除地里的杂草枯枝,让地变得干净。
整地时,要求扣垡严实、不漏茬,干到最后一步,土地要达到整齐平整、土壤松碎的标准,使耕作层土壤达到“上实下虚”这样良好的待播状态。
顾大伯家有十几亩地,三个人一起去犁地也干了六七天才干完。
干完顾大伯家的活,顾朝朗开始干自家的活,先将家里沤制好的肥料一趟趟背到地里去,又是三天,随后施肥又是两天,才终于开始耕自家的地。
顾朝朗每天都是太阳落山才到家,身上的衣裳湿了干,干了又湿,一整天都是汗流浃背。
活计累人,顾朝朗的饭量也直线上升,时乐这几日每顿都是做满满一锅饭,正午这顿饭必有一个荤腥,或是炒上两个鸡蛋,监督顾朝朗多吃些。
肚子里有油水,有盐分,人才有力气干活。
除了做饭,时乐这些日子都是隔日就洗一回衣裳,让顾朝朗能两日就换洗一次,晚上则是每天都烧一大锅水,顾朝朗每天从地里回来,吃过饭草草擦洗一下,倒头就睡。
小麦种植使用的种子是前一年的收成所留下的种子,顾朝朗和时乐仔细选了最好的种子,前两天抽空拿出来晒了一天,消除霉气,还可以杀虫。
昨天将种子放在大篮子里浸泡了四个时辰,巩固根系,能提高小麦的发芽能力。
接下来就是播种,今天一早,顾朝朗和时乐装上种子,天不亮就出门下地。
小麦的播种方法主要有条播、撒播和穴播,青塘村人播种小麦多是用撒播,这样节省人力,只是撒的时候要多加注意,保证小麦籽落的均匀,最大程度利用土地。
时乐手里提着装小麦种子的竹篮子,在前面把种子沿着耕地适度地撒下去。
后头顾朝朗拿着耙子翻地,这样小麦种子能够深入土壤中,抵御冬日的低温,并且覆盖土的深浅一致,小麦才能出苗整齐。
播种这一步相对没有那么累人,尤其撒种要比翻地快得多,时乐早上跟着去播种的量,足够顾朝朗翻地一整天。
等到正午,时乐就回家做好饭送去,两人在地里吃过就继续干活,不过三日,便只剩下最后一亩地。
这一日日中,时乐像往常一样回家做饭,这几日忙碌,饭菜都做的简单,今日地里活计终于要干完了,时乐打算多做些。
回到家,先去村里卖豆腐的人家买了两块豆腐,准备做麻婆豆腐,烧火热锅,撒一把花椒小火焙上,避免烧糊,花椒香味出来就放碗里碾碎,葱姜蒜切碎,青蒜斜刀切好,豆瓣酱切碎,不然豆瓣硌牙。
豆腐切块放锅里,加点盐清水煮上一会捞起来备着,锅里加热油炒上豆瓣酱,本来应该加上肉末,这样更香,但是这些日子忙着,来不及去买新鲜的肉,便不加了。
调料分两次下,再搁点辣椒面,豆腐下锅,少加点水,煮上一会再加点水生粉,勾芡出锅,再撒上花椒粉,青蒜,麻辣鲜香,下饭一绝。
有了下饭菜,饭自然也不能含糊,腊肉菜心炒饭,腊肉切丁炒出油脂,加入蒜末炒香,再加入多多的菜心苗,翻炒后加入刚煮熟的米饭,加盖焖上一阵,再加盐小火翻炒即可。
嫩绿的菜心,咸香的腊肉,混合交织的香味在嘴里爆开,绝配。
秋日干燥,地里活计又重,一日要喝上许多水,时乐把家里两个装水的葫芦都找出来,装满微微放凉的茶水,和饭菜一起放到篮子里,锁上门往地里走去。
小麦地在村里斜前方,时乐这些日子跟着下地,一路上经常遇上人,总算认识了一些村里人,也晓得了各处的小路,亲近些的人家住址。
时乐从家里出来,一路遇上人稍微寒暄几句,就快速往村外走去,没成想刚出村子,又遇上了一个人。
这些时日遇见的人不少,但多是比较年长的叔伯婶子,或是年纪相仿的新妇,男子很是少见,尤其是时乐一个人的时候,路过的男子也多有避让,并不会搭话。
今日却是意外,看方向那个人应该是刚从镇上回来,时乐打眼一看,估摸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路耷拉着肩膀,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的。
为了避嫌,时乐特地靠着路的另一边走,结果那个人也靠过来,在他面前停下了。
时乐一下顿住,抬眼看去,面前这人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短褐,身上却有一阵浓烈的酒臭味,一张瘦削的窄脸,上颊凹陷,两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看着就不怀好意。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后退一步,想绕开面前的人,这人竟跟着上前,搓了搓手,哑声道:“这是哪家的嫂子,我怎没见过,小嫂子,你这是要上哪去啊?”
声音难听嘶哑,语气里还带着难以压抑的兴奋。
时乐没想到在这都能遇到这等地痞流氓,路两边不远处的田地里都有人在忙活着,后头不过百步处就有人家,因此他心里虽然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厉色道:“让开。”
那人又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时乐,最后盯着时乐的衣裳领口,眼底露出淫邪的目光,手指搓了搓,脸上挂着奸笑:“嫂子别急嘛,我又不做什么。”
时乐只觉一阵反胃,那个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如芒在背,浑身不适。
时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抿紧嘴唇,以防控制不住骂出脏话激怒对方。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篮子,只恨不得上前给那人两拳,再往他那命根子处狠狠踢上几脚,最好能直接废了他,看他还敢不敢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人。
只面前这人虽然干瘦,到底是个年轻男子,个头也比时乐要高上一些,有没有胜算暂且不提,若是打架过程中还让他占了便宜,才是叫人想吐。
时乐深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往四周看去,若是刚好有人路过最好,这个地痞应该也是青塘村的,时乐就不信有人过来这人还敢拦着他。
可惜这会已是饭时,田间地头都有人在坐着吃饭,还有的半躺在田埂上,头上顶着个草帽在睡觉,路上反倒是没有一个人。
时乐脑子里念头四起,只希望想出个法子先脱身,回头再找人去教训他,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对面不远处已经出现一个人影。
时乐眼睛一下亮了,再细看那人更是熟悉,正是顾朝朗。
正午时乐回家做饭,顾朝朗在地里心无旁骛地翻地,这会太阳正是晒的时候,没多久顾朝朗已经满头大汗,从怀里拿出时乐给他绣的汗巾子擦了擦额头。
边擦脸边往路边看,往常这个时候时乐应该已经快到了,今日却不见人影。
顾朝朗想着可能是路上遇上乡亲多说了会话,或是今日做的饭菜复杂些,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也没在意,继续干活。
只是心里起了念头,手上动作也不由慢下来,直到渐渐停住。
顾朝朗心底暗忖道:我还是回去看看,不管有没有事,就当去帮时乐一起拎篮子。那篮子装着饭菜,还有水葫芦,肯定很沉,时乐早上干了那么多活,肯定累着了,万一拎不动呢。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把手里的农具放好,用竹篓盖上,以防丢失,就大步往路上走去。
还没到村口就看见时乐拎着篮子站在路边,他对面还有一个人,估摸着两个人是在说话,隔得远顾朝朗也看不清是谁,只加快了脚步。
又往前走了几步,顾朝朗才发现时乐脸上表情不对,不像是在和对面的人寒暄,倒像是在生气,顾朝朗心里一紧,大踏步走到时乐面前。
时乐一把抓住顾朝朗的手臂,下意识捏紧,深呼了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顾朝朗顺着时乐的目光看去,才认出对面那人是顾健仁。
顾健仁是村里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他爹去世好几年,田地里的活计都是他老娘一个人干。
他整日游手好闲,只想着从他老娘手里扣出钱去镇上喝酒,闹得最大的那次甚至把他老娘的头都打破了,不止惊动了周围的邻居,连村长都上门过问了。
顾朝朗对村里的事少有关注,但那次闹得大他也有所耳闻,接连几个月,村里的人凑在一起都是说这事。
顾朝朗看过去时,顾健仁甚至没来得及收起那恶心的表情,看见顾朝朗站在他面前盯着他,才讪笑道:“朝朗哥,是你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说完就转身想走。
顾朝朗他爹去得早,那个时候他十四岁,村里同龄的人不少,这个年纪的男娃正是口无遮拦的时候,嘲笑他是没爹的,甚至还有说他娘是寡妇,言语侮辱的。
顾朝朗听说后,不知道和他们打过多少架,他从小个子高,力气也大,刚开始不懂章法,还会输,后来慢慢学会怎么打架,就再也没有输过。
打过几次后,再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和他娘,他隐约记得,那个时候打得最多的就是这顾健仁。
这人从小就不学好,看时乐捏紧自己手臂的样子,肯定是顾健仁冒犯他了,顾朝朗顿时怒火中烧。
见他想跑,顾朝朗另一只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一字字挤出牙缝道:“急什么,刚才和我夫郎说什么了,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顾健仁下意识想抽出自己的手,手上使劲,却是纹丝不动,干笑了一下:“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三人在这停留好一阵,时乐见四周已经有人在看他们,又拉了顾朝朗一把,小声道:“我们先走吧,这儿有人呢。”
顾朝朗闻言也往四周看去,现在打这顾健仁一顿倒是容易,但难免投鼠忌器。
两人一但动手,周围的人肯定会凑上来,要是这人再污言秽语一番,辱了时乐的名声就不好了。
顾朝朗闭了闭眼,暗自劝说自己,先忍忍,晚上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收拾他。
他缓缓放开手,狞声道:“暂时先放过你,还不快滚。”
顾健仁一个转身就往村子外头跑了,都是一个村的,他最是清楚顾朝朗下手有多狠,要是早知道这是顾朝朗的夫郎,他顶多瞄上两眼,绝对不会拦着他。
顾朝朗盯着他跑远了,才看向时乐,柔声道:“你没事吧,别担心,等晚上我就去教训他,他不敢胡说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