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淅淅沥沥下着雨,宋元坐在窗边看,天暗沉沉的,乌云压的很低,屋里没有开灯,眼前一片暗蓝色的灰。这所民宿很温馨,不符合蒋琛的审美,是他认为宋元会喜欢的风格。他们来到这里,看到海,品尝美食,过去地理书上的神秘被一层一层被剥开,脱落的有曾经的故事,还有宋元的心。
他听到另一种淅淅沥沥的声音,是浴室里水,蒋琛在沐浴。他站在淋浴下仰着头,任由温热的水滴顺着英挺的鼻梁滑过面颊,黑长的睫毛颤动,男人健壮的身躯一览无余。
宋元拥抱过他,抚摸他有力的脊背,也在上面留下抓痕。
他们共同生活两年,他像无数个异性恋中的家庭妇女般做饭洗衣,他知道蒋琛有些大男子主义,会喜欢这样的生活模式,他努力学,甚至是模仿,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在丈夫回家时温好饭菜,不回家时打电话询问,带自己出去时努力撑起脸面,不带自己出去时乖巧又信任。他们这样度过了将近两年,相敬如宾,没有任何矛盾。
这是多么甜蜜幸福的一家,他想到蒋易说他们适合有一个孩子。宋元当时很反对,因为他觉得蒋易自己就像个孩子,怎么养另一个孩子?但蒋琛不一样,蒋琛成熟稳重,似乎是一个好爸爸的最佳人选。所以他说我们应该有一个孩子,因为每个家庭都有一个孩子,像家庭的标配。蒋琛说好,也只是口头上的好。他询问了一次,蒋琛说为什么非要个孩子?宋元被他问住,沉默着摇头,他便抱着他,说好,我们要一个。但是他再次询问他原因,宋元看着他的眼,知道他非要一个答案,像之前无数次,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茫然之际竟然还是蒋易救了他,他想起蒋易抱着他说,元元想要一个家,元元缺乏安全感,元元想要爱,所以我一个人不够,那我们就再要个孩子,这样就有两个人爱你。
他微微垂眸,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竟觉得模糊,耳边只剩下蒋易的叽叽喳喳。他仿佛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要宋元和他一起,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甚至一起尿尿。他古灵精怪的脑子里每天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宋元只是看向窗外的白云,他便觉得宋元寂寞,凑过来腻腻歪歪的要亲。自己应该没有他想的那么脆弱,他能感受到,蒋易把他当成一种摸不得碰不得的易碎物品。或许他早就知道了,他也这么想过。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小福,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女孩儿,却从未听他问过,好奇过,他甚至都穿上裙子,戴上假发和他做爱,他也只是抱着他喊宋元,元元,一声又一声。
宋元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揉揉眉心,想起妈妈。
妈妈,其实也不是妈妈。妈妈只是个代词,一个称呼。他是孤儿,自小在福利院长大,因瘦小又漂亮被其他小孩儿排挤,孤儿院院长是唯一对他温柔友好的大人,她让他喊她妈妈,他就一直喊她妈妈,却知道她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妈妈,他是所有人的妈妈,她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因自己有妈妈而开心到辗转反侧的心像不小心碎掉的冰碴。他用通红的小手试图将冰碴堆起来,却粘了一手水。尽管这样,他还是为他有妈妈感到开心,他努力表现,努力吃饭,努力听话,不敢奢求她只当自己一个人的妈妈,只寄希望在每晚睡觉时,她在自己床前能多停留一分钟。
他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妈妈曾被他拉住手,温柔的目光看着他,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松开手,妈妈就又走。哭也不敢大声哭,闷在被子里,被套哭的湿透,又怕妈妈知道,举着被子使劲吹,吹干留下的泪水。如果被妈妈知道会怎么样?知道他游走在两个男人之间,会不会对他失望至极,说我们曾经最听话的元元,长大后竟然这样。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窗外的天雨渐渐停,他的心情却沉,而又沉。
手边放着小熊面具,他拿起来看,比到自己脸上,拿开,比上,想起那天晚上,不是这么温柔的雨夜,而是大雨滂沱,他匆匆拐到小巷,被几个喝醉的陌生男人拦住,他们掀他的裙,摸他的腿,他奋力挣扎,一口咬上对方的手,惨遭一巴掌,他们人太多,完全限制他的行动,他感到害怕,又感到茫然,只能看到远方一丁点的星光。他摸起旁边的石头,听到自己裙子破碎的声音,他几近赤裸地跌进泥泞,下一秒就听到一声哀嚎,水和血溅在自己脸上,他看到那个几乎皮开肉绽的人挡在自己面前,成功打退那些流氓。他还没反应,就听到他声音嘶哑地说:“你……你穿衣服吧,我不回头。”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惊讶一瞬,刚才的冷静在这时慌的手都在抖。怕被他发现,发现自己狼狈挣扎时脱落的假发,怕他发现撕碎的裙子下有不属于女孩儿的器官,尽管已是黑夜,他还是害怕。血在不停地低落,他有预感似的一抬头,眼前的人像一座雕像,浑然倒塌在雨夜里。宋元啊的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喊叫,打120,却看到他脸上戴着小熊面具,他意识模糊地朝自己笑,把面具塞自己手里,艰难嘱咐,“打完,就跑,别留在这儿。”
宋元费劲地扶起他,将他搂在怀里,雨太大了,没有能遮蔽的东西,他甚至感到怀里的人体温在流失,他握紧他的手,安慰他,警告他,不要他睡,他却反过来,让他走,“走。”他说,“快走。”
他推开宋元,撕心裂肺,“走啊。”
宋元被他猛然爆发出的力量推个踉跄,站在雨里看他,他说:“不要,惹麻烦。”
120的声音渐行渐近,他抓着墙,求他走。
他隐匿在黑暗里,直到年轻男孩儿被推上救护车,他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手上一空,发现那个小熊面具没有拿回来。
手上却依然是血。
他抱着脑袋蹲在角落里痛哭,身体、心上,筋疲力尽,憔悴不堪。
“小福,你是不是很孤独?”年轻男孩儿问他,“总觉得你不太开心。”
“你的不开心可以和我说吗?”
“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还是认识我?”
“总觉得你在看我,又好像没有在看我。”
“我换首歌唱吧,换首你能开心的。”
他一直听他唱歌,听他碎碎念,听他唠唠叨叨,从前如此,后来也如此。
在宋元不喜欢说话,也不想说话,而成为不会说话的小福的时候。
他就天真地以为这样能回到曾经,能和从前的小福挂钩,能换来一丁点的怜悯。
宋元摩挲着小熊面具,望向窗外的天,雨彻底停了,天也彻底黑了。
蒋琛从浴室出来看到的就是坐在窗前发呆的宋元。他手里握着小熊面具一动不动。他无声地走过去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点了根烟,腰部围条浴巾,赤裸着上身,看着他的背影,没有打扰。烟雾缭绕,他伸手挥了挥,屋内沉静的不像话。
宋元对他的爱不像假的。依照他对他的了解。只是他也知道有些爱是强求不来的。他和蒋易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心里没点惦念,蒋琛自己都不信。虽然具体的他不知道,但按照他对蒋易的了解,他们是有过幸福甜蜜的时光,甚至刻骨铭心的。
这就是太了解情敌的痛苦,你不仅知道他是你的情敌,还知道他会是一个合格,甚至很好的爱人。你能做的,他都能做,你做不到的,或许他也能做。蒋琛无声地笑了笑,想起小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屁孩儿,别人说,蒋易,你将来可得打败你哥,得比他更优秀。蒋琛看着他,听到他说:“不要。”
大人哈哈大笑,他小脸严肃地说:“不要拿我们两个做比较。”
“我哥很好,我也很好,不要拿我们做比较。”
蒋琛微微惊讶,蒋易冲他笑。他实在乖的不像话,在他面前,那个父母都头疼的混世魔王在他面前只有乖巧,“哥,我们去吃烧烤吧?”“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哥,给我买个机关枪!”“哥,我又没及格。”“哥!快帮我签字……”“哥,老师让我请家长。”“哥……”
蒋琛揉揉眉心,指尖的烟燃烧到末尾。亲情和爱情,如果他没有那么爱宋元,或许他真可以拱手让人,忍痛割爱。可是他爱,他爱那个横穿他整个初恋的人,他想争取,在他看来他没有错,这是他当了几十年哥哥唯一自私的地方,为自己的爱情努力。他不想去怪罪蒋易的做法,这有失他的体面。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地质问与声讨不是他的风格,他想公平竞争,赢得宋元的心,让蒋易遗憾的有始有终。
他始终明白,从肩负家里老大这一责任开始,他就是父母在上,兄弟在下的纽带,父母终有老去的一天,兄弟也终有长大的一天,如何维稳整个家庭的幸福,赢得兄弟的尊重,不是单靠金钱就能解决,他需要庞大的精神支撑,以及足够的能力与心理承受力,责任,在他身上尽显。
不戳破他们的事,是他对他们的庇护。
毕竟弟弟和嫂子偷情,怎么算,他都是受害者,只是他不会利用受害者带来的便利,不是不想,而是不屑。
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这是他的体贴,努力后失败,他心服口服。他不需要同情与怜悯,甚至是愧疚,来挽回他身为男人的颜面。
他的尊严不局限于此,他的爱里不计较得失。
烟屁股摁进烟灰缸,细小的声响引起宋元的注意。他回过头,看到蒋琛坐了许久,站起身坐到他身边,问他怎么不说话,蒋琛握住他有些泛凉的手,眉眼低垂,“冷吗?”
“有点。”宋元看着他的手,“海边的城市昼夜温差有点大。”
他看着他光裸的上半身,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你不冷吗?”
温热的肌肤在掌心,蒋琛说:“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去卧室吧。”
宋元跟着他起身,蒋琛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两个人回到卧室,宋元看到他躺下,问:“想做吗?”
蒋琛摇头,伸手招他,“抱抱吧。”
宋元便脱了衣裳,躺在他怀里。蒋琛的呼吸在他头顶,他听着男人的心跳,强壮有力的胸膛仿佛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你高中的时候我这样抱过你。”蒋琛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你吓得一动不敢动,我只当你害羞。”他低头看宋元长长的睫毛,“你当时怎么没推开我?”
宋元抿了下唇,“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蒋琛看着他,把他领到宾馆,让他写作业,他在桌边努力着,某人没坐一会儿就无聊地去睡觉。等他写完天都黑了,肚子饿的咕咕叫,不太想也不太敢吵醒他,最后实在饿的没办法,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推推他的胳膊。
蒋琛微微眯眼看他,直接把他拽躺下,他吓一跳,男人有力的胳膊从身后搂过来,他试图挣扎,他在他耳后说:“睡会儿。”
宋元咬咬牙,蒋琛却摸到他干瘪的肚子。
那里咕噜咕噜响。
他笑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头发有些乱,他随意揉了两把,有些肆意的帅,“起来吧。”
宋元跟着他,他说:“想吃什么?”
“米饭。”
“黄焖鸡?”
“不要。”
“扣碗?”
“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蒋琛说:“以后都这样写作业吧。”
宋元说:“不太好吧。”
蒋琛停下,转身看他,微微弯腰,直视他的眼:“以后都这样写作业吧。”
宋元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好吧。”
两个人吃了扣碗,蒋琛送他回学校,宋元犹豫良久后说:“学长……我觉得我们……”
蒋琛看着他,他说:“我们……”
他也不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蒋琛对他的好是不是有点太超了。
他犹犹豫豫,想说又不敢说,想问又不敢问,蒋琛说:“我们是朋友。”
他一顿,听到他说:“在你想当朋友之前,我们一直是朋友。”
宋元愣愣地看着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傻了似的问:“那我……我不想……是什么?”
“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他跨上摩托车,“是你想成为的任何关系。”
两个人四目相对,宋元的心怦怦跳,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学长呢……”
蒋琛沉默片刻,“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是你男朋友,如果你介意,我们就永远是朋友。”
宋元的手在抖。
他无法消化他带来的冲击,他大脑迟钝又空白地运转,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又什么都没思考,他张张嘴,又闭上,像完全不理解其中的奥义。
“先回去吧。”蒋琛揉揉他的头发,“你会有答案的。”
“下星期见。”
宋元看着他离开,好半天才说下星期见。
回想起从前,两个人心照不宣。尽管静静躺在一处,互相拥抱,同枕而眠,心却没往一处想。宋元想的是那只猫,小爱,在他又和蒋琛一起去看望它的时候,他拉起了自己的手,宋元瞳孔慢慢放大,看到他和自己十指相扣,他什么都没问,他也什么都没说,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出宠物店,上了车。
如果蒋琛问他抱宋元时,宋元当时为什么没推开他,那宋元要回答的可太多了,从为什么牵手,到被蒋易缠着做爱时为什么屈服,宋元需要被问的和需要给予答案的,数不胜数。宋元沉默地闭了闭眼,试图安眠,过往几十年却像走马观花,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让他不由自主抓紧了枕头。蒋琛注意到他的紧绷,看着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将手覆盖在他的手上,强行撑开,十指相扣。宋元被他牢牢护在怀里,喘息都难受。
“蒋琛……你压到我了……”他试图推开他,蒋琛却更用力地把他锁在怀里。
像是一种抗争,宋元自然而然选择臣服。他思绪纷乱,蒋琛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他摸着宋元的发,咽下的唾沫像这几年的苦水,但他神色如常,就算是真苦水,他也能波澜不惊,这是他从小到大练出的本事,是他这个当哥哥自小的枷锁,如果哥哥没有一个好榜样,怎么引导弟弟?这是从他出生以来,我一瞬间血都差点吐出来,他是料定我会阻挠,直接拿原工作室做赌。这不活活掐我命脉,我就是再不想,也不会拿原工作室开玩笑,就是没有股份,还有情谊。我硬着头皮和装修公司的人对接安排,为了隔音还增加了海绵体,重改了线路,一切做的隐晦又隐蔽。对方说:“哥,我还认识广告公司的,你们需要logo、明信片、海报什么的,也可以找我,我便宜。”我笑着接下推销,转身扔进垃圾桶。
原工作室也是我设计的。那个时候刚和柳岸闹了点矛盾,原因在于他要冷色系,而我要暖色调,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奠定了我们工作室的受众群体。情趣用品这种东西因为性质有些偏灰色地带,所以是暴利,这也是我当初找柳岸做这个的原因,要想名正言顺用最短的时间挣大钱,在法律范围允许的框架下,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投资。
所以我们最好有一个爆款,一个就可以,几乎就能维持我们今后的发展。
我和他算了又算,努力在保持品质的情况下压低成本,抬高利润,而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受众。
要知道情趣用品的受众范围说广也广,说窄也窄,广是有这方面想法的男女老少都有可能购买,窄是这世界上那么多按摩棒,为什么顾客偏偏选了你。
“所以把受众群体定为男性。”柳岸的思路虽常规化,但保守,“男性在性爱上的需求普遍高于女性,不能说稳赚,起码不赔。”
“但是不赚,就是赔。如果干生意只是为了顾本,还干什么干?连个辛苦钱都没有,不是赔?”我不赞同他的说法,“时代变化,世界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市场越往男性倾斜,女性群体需求就越被忽略,我们为什么要如过江之鲫?”
“你的意思是?”
“做女性产品。”我将方案拍在桌子上,“除了注重隐私外,女孩儿一,爱干净,二,仔细,在包装和赠品上再下下功夫,别推套餐,要一步步安排、引导她们,要体贴,她们能想到的我们能想到,想不到的我们也能想到。”
“价格呢?”
“再往上提提。”我说:“只要保证质量过关,买过一次,满意的话近几个月应该不会再消费,遑论这种东西,便宜不一定让她们有安全感。”
他啧啧摇头,“你怎么这么懂。”
“不是我懂。”我看着他,“你做这个,是为了什么?除了赚钱。”
“……那我一时,还真不知道了。”
我指指身后的工作室标语:“凭心。”
“干什么事都论一个真心,无论是做什么,哪怕是做生意,钱要赚,态度也要有,让顾客觉得物有所值,你才能持续性挣钱。我们的顾客是女性群体,你就要把自己想像成是她们的爱人,而不是商人,因为只有爱人才希望能给予她们一场酣畅淋漓又完美的性爱体验。如果你做不到,这个产品就很失败。”
他一副懂了的样子,不再固执地要冷色系基调,把自己想象成要送女友生日礼物的男友,还在包装上下功夫,让收到产品的女孩儿像打开漂亮粉色蛋糕,甚至配了一句非常肉麻的情话。
我们满怀期待地看着产品上线,看着月入零单的业绩,又看着突然在深夜收到的一条订单消息,随后的节,他看到很早以前读者的评论。
-这个故事好伤感噢。
-好真实,有种现实生活发生的感觉。
-???这地名,这不是我家吗???
他停顿片刻,将漫画页关闭,翻开自己的备忘录,里面详细记载了这部漫画的从始至终。
其实不记也没关系,因为这就是他发生的事。
从开始,到现在。
十几年前的一个春天,宋元在地理课上见到了海。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浪漫,那么温柔而汹涌的海水,一望无际,像可遇不可求的幻想与奇迹。他喜欢海,却只能止步于喜欢。他听到同学们对未来的探讨,也只能摸着书本上的文字,这是他唯一认识与感知这个世界的渠道。
直到他认识了蒋琛。
蒋琛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他大自己三岁,见多识广,有能力又乐于助人,甚至是慷慨解囊,宋元没遇到他之前都不敢奢望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好的人,以至于让他英俊的外貌与令人艳羡的身段身高,都在他的个人魅力面前黯然失色。
他暗自的,像崇拜天神一样在心底里祝福他,希望将来能回馈他十分之一的帮助。
一个馒头,没什么,但如果将一个馒头递给处于饥饿困苦中的孤儿,那么就是只能咬一口,也会让他铭记一辈子,蒋琛在宋元心里,一直处于无法被撼动与磨灭的存在。他也不由自主靠近他,了解他,欣赏他。
自两个人牵着手从宠物店出来,蒋琛和宋元便沉默而默契地确定了关系。但这对生活中常识异常匮乏,特别是感情关系单纯如一张白纸,情商又低的要死的宋元来说,却不知道男朋友三个字代表了什么。他知道男女生谈恋爱,学校里不是没有,但怎么谈,他有些茫然,毕竟他没有谈过。虽然跟他告白的不少,但他除了拒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遑论拒绝,都是犹豫良久,亲自手写一封道歉信,用来回复对方的情感。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换来的是他长达五六百字的感谢与抱歉,以及对对方未来美好的祝愿,并且每次的回复都很认真,没有重复的语言,为此,还写干了笔墨。
他曾不好意思地问蒋琛:“当男朋友,应该做什么?”
一朝和自己崇拜的人成了恋人关系,宋元一时无法消化这个巨大的冲击与惊喜时,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无法胜任这个身份,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蒋琛,所以他很怕出错。
蒋琛却说:“不用做什么。”
宋元不信。他问不出答案,就自己摸索,在看同学谈恋爱时偷摸总结经验,在看女同学互相打趣聊天时,也会留意她们为什么会喜欢对方的原因。他像学习一样努力在男朋友身份当中当个好学生,却无法勇争第一。因为在一个平淡无奇而又不怎么平凡的情人节中,他才反应过来谈恋爱是要花钱的。
他的钱是之前打工攒下来的存款,没和蒋琛在一起时,两个人吃饭基本是你请我,我请你,虽然花销不多,但一个月起码四五次,因为蒋琛找他找的很频繁,自己不想拒绝,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尽管蒋琛次次都说不用他,但每到掏钱的时候,自尊都会抢他一步。他不想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蒋琛自己身上,尽管他看似不缺钱,但他每个星期都来找自己的车票钱,骑着摩托带自己兜风的油费,负担着每天都要花钱的小爱,以及两个人时不时开宾馆写作业的房费,偶尔给他买的零食,太多太多,宋元都不敢细算。
所以当他看到女同学们在互相攀比谁给对象买的巧克力好时,他攥紧了校服里的五十元,盯着书本上的黑体字,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如果他十二岁就好了。他想,如果他十二岁,就能偷领养家庭的巧克力,尽管不道德,但那是名牌。
他不是没有被收养过。
小时候在福利院,妈妈对他很好,很操心他将来的出路,就一直致力于给他找最优质的家庭,以免他将来再受苦,后来终于等来了一家生意人。这家人备孕多年未果,最终选择领养。宋元也因出众的外貌成功获得了他们的青睐。他被领走了,临走前连头都不能扭,因为妈妈对他说:“不要表现出对这里的留恋。”
他的新家人会不喜欢。
却在第二年,这个新家就在父亲出轨,并致女方怀孕中分裂了。他像一块儿被割让出的土地,走到哪里都名不正言不顺,惹人嫌弃。
握紧手里的五十元,将它攥的皱巴巴,又瘫在手心中展开,宋元笑了。虽然前几年过的很辛苦,无家可归,像流浪猫一样四处躲藏,寻觅食物,但好在有社会和好心人的帮助,他挺过来了,他上了学,知晓了道理,又认识了蒋琛。
这都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因此,他吃过的苦,他不想带给蒋琛。他知道蒋琛干什么都力求最好,他就毫不吝啬地贡献出他现阶段能给的最好的。
他请了第四节课,独自走去大商场,买了四十五块钱的名牌巧克力。只有一小块儿,也没有其他巧克力那些花枝招展、花样繁多的包装。他将它放进书包里,像揣着一小颗跳动的心脏,手心里都感到暖暖的。
等到蒋琛来接他,他们照常吃了饭,宋元看着他面色如常的模样,遏制住内心的激动,尽量平静地拿出那块儿巧克力,推到他面前,说:“情人节快乐,学长。”
蒋琛一愣。
他下意识看着那块儿巧克力,手里握着手机,没有给宋元幻想的第一时间的惊喜。他只是看着,然后下意识摸了摸兜,有些尴尬,说:“我以为我们不过节。”
宋元笑笑:“没关系,快尝尝。”
蒋琛看着他,笑了笑,将巧克力拆开,掰了一小块儿填进嘴里,剩下的推给他,“你吃吧。”
“你吃。”宋元拒绝,“我送你的,我不吃。”
蒋琛的心情很复杂。他没想和宋元过节,因为他知道他没钱,他送他的,他会想办法回,他不想增添他额外的负担,却没想到宋元会主动送他礼物,让两手空空的他很羞愧。
“如果你喜欢过节,你可以跟我说。”他神色不太好地说。
现在就是送花,送礼物,都感觉像在弥补。
“还好。”宋元努力缓和有些凝重的气氛,“只是看到同学们都在讨论。”
看着蒋琛的脸色没有得到缓解,他抿抿唇,有些抱歉,“你不喜欢巧克力吗?还是不喜欢情人节?”
蒋琛脸色更差了,他想说他不是不喜欢,他是早知如此,他就带着花和蛋糕来了,带着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来表达他的心意,而不是愚蠢的试图将这一天蒙混过去。
他闭了闭眼,说:“这次是我不好,没有第一时间尽到男友应尽的责任。”他站起身走到宋元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眼神诚挚而肯定,“下次我会弥补回来。同时,我希望你有什么想法能和我及时沟通,比如想过这个节,又或者想怎么过,好吗?”
宋元点头,“我知道了,抱歉。”
虽然蒋琛不说,但他总觉得自己办坏事了。
“不道歉。”蒋琛掰一小块儿巧克力喂他,“你送我巧克力,我送你一双新的运动鞋好吗?”
宋元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鞋,他知道鞋的价格,有些犹豫。
蒋琛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拉着人就去了专卖店,随便拿一双就四五百。这对于还在十块钱八块钱之间犹豫的宋元来说,简直晴天霹雳。他死死地攥着蒋琛的衣服,拒绝这种铺张浪费的奢侈购物,蒋琛却希望他能听话,让自己安排。两个人在导购面前温温柔柔地据理力争,各执一词,让蒋琛劝的头疼。他努力克制住不发脾气,蹲下来看着坐着的宋元,试图再次跟他讲清楚,穿鞋要穿好鞋,坏鞋容易臭脚。
宋元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他认为他们目前都不是经济独立,好鞋固然好,但穿在他一个即将高三,每天晨跑,运动量很大的高中生来说,就是浪费。他也语重心长甚至苦口婆心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和观点,“不是不愿意,是现在不合适。”
“你说让我送你礼物。”
“但不能为了送礼物失去理智呀。”
“元元。”蒋琛头疼的揉眉,“你听点话。”
宋元是绝对不想当让他头疼的人的,看着导购强颜欢笑地站在自己身旁,眼里止不住地打量和不耐,以及希望趁早解脱的崩溃,他最终点了头。
终于,蒋琛让他穿上了那双将近五百元的鞋子。
但宋元再也没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