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第一次,有nv孩与他闹别扭。
冯露薇扭脸看车窗外,整张脸躲开他的视线,僵着脖子不肯回头看他。贺青砚认为这样很好,他们之间本应泾渭分明,座位之间有安全距离,目光不必交汇,日常不必闲聊。
但他却问,“一直这样扭着,脖子不累吗?”
冯露薇的头发颤了颤,看不见她的脸,却可以想象她心虚的眼睛,应当在最后一抹日光里晃荡。她慢慢把头转回来,嘴里嘟囔着什么。贺青砚听不清,微微靠近她,逗小孩似的问道:“自言自语,说我坏话?”
冯露薇迎上他的目光,舌尖t1an了t1an唇,“我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听上去竟有几分沮丧。
“我不生气。”贺青砚不愿她胡思乱想,口吻非常笃定。
话一出口,效果适得其反,冯露薇貌似更生气了。她把整张脸埋起来,头发跟着往下坠,现在她像一只打洞的小鼹鼠了。
贺青砚束手无策,因这种少有的迷茫而轻声失笑,问她:“现在是你在生气?”
得不到回答,贺青砚只能继续他的推测,“因为我不让你和崔屿一起走吗?”
不吭声的小姑娘静得不可思议,快变成一尊木楞的摆件,也许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贺青砚语气缓和下来,耐心同她讲道理,“崔屿是个好孩子,但不太适合你。按照你的说法,他昨晚明明有机会制止,可他什么也没有做,不是吗?”
话越多,她的脸越皱,像他桌案没来得及换的鲜花,重瓣往里卷曲,枝叶萎靡不振往下倒。
“不是因为他。”冯露薇清晰明了重申她的心思,“是因为你。”
贺青砚又想起她昨晚的胡话,声音停了片刻,转而说:“如果你一定要找一个人谈恋ai,我可以帮你筛选,你姑姑出差前确实委托过我帮你找——”
“我不要别人!”她突然把头抬起来,气呼呼瞪着他,她察觉贺青砚总想把她和别的男孩匹配到一起,这是甩掉烫手山芋的办法之一。
“你要帮我找什么样的?像我二姐嫁的那样吗?”冯露薇接连诘问,不给贺青砚说话的机会,“你和我姑姑真是情b金坚,还没结婚就帮她c心冯家的事,不如直接去找冯家两个老头子,和他们商量把我卖去哪里b较划算!”
贺青砚发觉,他竟然跟不上冯露薇逻辑滑坡的速度,她发脾气时展现出更大的活力,他竟然找不到见缝cha针的机会,阻止她把事情说得越来越夸张。
原来她是这样伶牙俐齿的,之前从未见过,总以为她是声若蚊呐的温吞x格,发起脾气来说话像倒豆子,噼里啪啦往地上砸。
“我要下车!”冯露薇突然用右脚踹车门,砰砰几声吓得何钧在副驾驶一颤,“我不用你c心了!”
她的膝盖被贺青砚按住,力道足以封印她的破坏力,冯露薇健康的右腿动弹不得。
“好了,好了。”贺青砚低沉着嗓子,安静哄她,“怪我多管闲事。”
“贺青砚!你根本不相信我!我讨厌你!”她直呼其名,声音并不大,但立刻震得车内鸦雀无声。
一段漫长岁月里,他的名字未曾完整出现于旁人口中,除去公开大会上念出的“贺青砚”,其余时候他被喊作“青砚书记”,被亲朋好友喊作“青砚”。直呼其名对他而言是充满敌意的,往往代表挑衅和冒犯。
冯露薇不会知道,她脱口而出的这三个字多让人震惊,她持续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
“你以为我闹着玩吗,我很认真的,我再告诉你一次,我要做你的情人!”
车内彻底si寂,几乎只剩下冯露薇的呼x1声。汽车是密不透风的盒子,但不是私密场合,她堂而皇之地宣告,要做一件道德败坏有悖1un1i的事情。
“停车。”贺青砚沉着脸出声。
汽车应声停下,生怕再晚一秒,迎头撞上暴风雨降临的第一波怒cha0。
冯露薇安静了,一眨不眨看他,猜测他是否真的生气,接下来应该要将她从车里轰出去,她会以最g脆利落的姿态被扫地出门。
“何钧,送她去医院,再把她送回去。”
贺青砚却打开他那侧的车门,毫不犹豫下了车。
“好的,青砚书记。”何钧飞快应答,已经是满头大汗。
贺青砚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是摔门而去的,声音震荡到冯露薇手边,掌心贴着的坐垫正瑟瑟发抖。
汽车重新动,车轮嗡嗡往前去,贺青砚的背影成了车窗上飞速缩小的墨点。冯露薇扭头看,目光追着他的脚步,眼瞧他招手上了另一辆车,往反方向离去。
冯露薇平静地把脸转回来,问前排的何钧,“何叔叔,他是生气了吗?”
“呃……”何钧艰难地把脸转过来看着她,绞尽脑汁整理语言,“应该……没事你别担心,书记他很少生气。”
“所以他刚才真的生气了?”冯露薇追问一个准确的答复。
何钧极轻地点头。不仅是生气,且是他头一次克制不住情绪。在何钧的记忆里,贺青砚拥有对情绪的绝对把控,不显山露水是高位者的行为准则,可他今天失控得很明显。
“谢谢您。”冯露薇垂眸,轻声说。
何钧感到费解。没理解错的话,刚才是她向贺青砚表白被拒,场面十分难堪,可她看起来并不为此伤怀。
换药结束后,何钧秉持事事有回应的原则,向贺青砚发消息汇报:“药已经换好,明天还需要换最后一次药,但她说不用我来接送。”
“随她。”贺青砚很快给他回复。
接下来几日,耳边安静了,冯露薇像是忘了这回事,乖乖地上课放学。何钧汇报她的每日行程,几乎和她的课表安排一模一样。贺青砚听了,会安静片刻再颔首,示意他汇报别的内容。
周五下午市委开了内部会议,会后贺青砚被市委书记留下来,一张椭圆会议桌摆着尚未整理的文件,市委书记盖上手机,向他单独嘱咐:“政策基本上定了,肯定要划入新经济区,到时候我调走,我现在的位置后继是谁,基本没有悬念,你明白吗?”
“我明白。”贺青砚神se肃然。
“新政、换届,敏感时期小心谨慎,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我知道的,您放心。”
贺青砚面se未动,会议室空旷的冷光填不满他的眼睛,向对方鞠躬后转身离开。
会议室外的走廊只剩两位领导各自的秘书,何钧见他出来,忙将公文包递上去,随他的步伐节奏往前走。
“冯小姐在青市被拍到了和一个男人的照片。”何钧说。
贺青砚一言不发,只轻轻觑了他一眼。
“是那位,冯毓伊冯小姐。”何钧立刻补充道。
“哦,压着吧。”贺青砚并不在乎,头偏向何钧,仍在等。
几秒沉默的空白后,何钧再次反应过来,“冯露薇今天也是正常上下学,不过她和一个nv同学吃完晚饭后,结伴去了酒吧。”
脚步声赫然停住,手工皮鞋在地板拖出一声迟疑的摩擦,贺青砚沉声确认:“酒吧?”
“对,在新林路的酒吧。”何钧开始翻弄手机,想找出酒吧的具t位置。
“算了,由她吧。”贺青砚复抬脚朝前走。
今日的事务未尽,他赶一场又一场会议,文件堆满他的桌案,他认为他挤不出时间去想旁的事,b如一个小nv孩独自去历史遗留的伪红灯区,她丝绒般的皮肤在暗夜霓虹中游动,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贺青砚合上文件,抬头看墙壁的时钟,指针拨动至下一格,晚上十点二十分。
“何钧,进来一下。”他按下内线电话。
门外很快传来敲门声,何钧的脸探进来,“青砚书记,省委常委班子还在会议中。”
“不是这个。”贺青砚扯松领带,面有倦se,“冯露薇回去了吗?”
“还没有。”
他听了便蹙眉,很快又松开,不悦在他眼中转瞬即逝,像一粒从火舌里蹦出的光点,他掩下这些波动,事务运转一切如常,“知道了,你出去吧。”
深夜的柳枝轻扣窗棂,何钧刚碰到门把手,忽听见贺青砚说:“备车去酒吧,司机已经下班了,你来开车,明天调休。”
春意正浓,冯露薇觉得,她的目标快要实现了。
手机静悄悄,她的日子也静悄悄,太yan从桌案爬到膝头,她等待东窗事发,像一株破出石凳的neng芽等待春雷。
“哎?你的r0u又要糊了。”h舒滢帮她把烤r0u夹起,焦糊味呛上来。
冯露薇闷不吭声,无意识地用筷子戳r0u。
“你不开心吗?”
“我?”冯露薇被唤醒,“我为什么不开心?”
“你这几天总是发呆,像刚才那样盯着外面,是在等谁吗?”
“没有。”冯露薇矢口否认,将筷子一放,“不吃了。”
怎么会不开心,冯露薇认为她开心得要si。她理应兴奋地期盼着,第一次凭自己让冯炳遭遇滑铁卢。这个家里,父亲不像父亲,祖父不像祖父,玄黎法师说她八字漂亮,能旺生意人,她才有机会被送进寺庙养着。
否则她早就si了,在老家的小河里,在农村自建房后的粪坑,早就成为某棵树的养分之一。
她应当欣喜若狂地看着一切发生,但她总想到与贺青砚的最后一面。他压制着怒意,没有赶她下车,而是选择自己离开,把他的秘书和司机都交给她使用。
不该感受他的善意,甚至对此产生留念。他不再来了,这样很好。可一想到他竟然真的不管她了,冯露薇像只弃狗,脑海里填满他的脸,在心里无声呜咽。
h舒滢提议去酒吧散心,“在新林路的酒吧,咱们班有个同学在那儿当吉他手呢,你知道吗?”
冯露薇当然不知道,她原本不习惯交朋友,寺庙也只有游客,没有朋友,连眼前人的名字,她也是几天前才记住。
酒吧太嘈杂,冯露薇的耳朵用了几分钟适应,h舒滢冲她说话,嘴一张一合,像隔了一张擦亮的真空玻璃。冯露薇把脸凑近,终于听清楚,“那个穿黑皮衣的,就是郑丞弈。”
目光越过无数人群,冯露薇看见几束s灯滑动,落在他身上。
他背着一把深红se电吉他,美式前刺的黑发,皮衣铆钉反s的光映在他脸上,像一把碾碎的钻石,融进他冷白se皮肤里。
有观众为他欢呼,郑丞弈把头抬起来,不苟言笑的脸平静扫视场内,又把头低回去看吉他。
“你和他很熟吗?”冯露薇问。
“什么啊?你不知道吗?”h舒滢仿佛听见天方夜谭,“这是系草!”
冯露薇轻轻“哦”了一声,好看的男孩她见过太多,台上这位并无本质区别,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挑选一瓶好喝的酒。
重金属摇滚对冯露薇的耳朵是种折磨,她皱眉忍了一阵,耳膜里仿佛装了一把架子鼓。冯露薇给自己灌酒,桃子味、芒果味、甜橙味,像喝了一堆果汁,但酒jg的后劲悄然涌上来,她听着绝对欢乐的音乐,忽然低哀地哭出声来。
“怎么了?”h舒滢摇了摇她的肩膀,冯露薇软乎乎往她怀里倒,脸颊红得不像话。
台上吉他手换了人,郑丞弈走下台时一晃眼,看见舞台正前方卡座里,有两个晕晕乎乎相拥的nv孩,模样格外眼熟。
“h舒滢?你怎么来了。”他停在卡座旁,灯光昏暗看不清她怀里nv孩的脸,“这是谁?”
冯露薇闻声抬起头来,雾蒙蒙的眼睛落了一场雨,s灯的光路过她,令她不自觉蹙眉。
台上开始了新的乐曲,她听得难受,醉醺醺嚷道,“换一首!”
她的目光移到郑丞弈脸上,“咦?你怎么下来了?”
“我的工作时间结束了。”郑丞弈一本正经答醉鬼的话。
“上去再弹一首,来点好听的!”冯露薇ch0u出一张卡扔到桌面上,忽然站起来大喊,“经理呢?”
她看见经理走过来,x1了口气捋直舌头,“让他给我弹个摇滚版《好运来》,快点。”
无人应声,醉鬼的话不可听,但冯露薇扬了扬银行卡,“五千一首行不行,不然一万?两万?”
“行了,我去弹。”郑丞弈按下她的手,转身往台上去。
奏乐停了一瞬,电吉他的声音再度响起。冯露薇听见她认识的旋律,心满意足倒回座位,眼前忽然伸来一个玻璃酒杯,她的脸在玻璃杯上扭曲变形,满眼疑惑。
“美nv,喝一杯吗?”两个样貌平平的中年男人,穿着商场分码的西装,径直过来搭讪。而他们杯中的酒,还是从冯露薇酒瓶里倒的。
“滚开。”冯露薇把h舒滢拉回身边,将伸过来的酒杯推开。
“别这样,交个朋友嘛,我们和这里的老板关系很好。”
“我说滚。”冯露薇冷脸起身,想往外走,两个男人像一堵r0u墙,拦住她的去处。
她深知她脾气很烂,头脑不清醒时更甚,拿起剩下的半杯酒时,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想做什么。
明h的酒ye淋到其中一个男人脸上,水声拍打他的脸颊,像一记耳光,台上的吉他声戛然而止,男人怒骂推搡的动静占据她的耳朵。
冯露薇的眼前变得混乱,视觉模糊成几块粘黏的se块,有人喊她的名字,有人拦腰护住她,有人怒气冲冲靠过来。
“松开她。”贺青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穿最简单的衬衫西k,头发梳成斯文的三七分,语调一如往常平静无波,目光自下而上,落在冯露薇红彤彤的脸上。
“n1taa……谁啊?”被淋了酒的男人回过头,叱骂声滑到嘴边,被莫名的气势震慑。
“带她走。”贺青砚并不回他,而是偏头交代何钧。
“这事儿没完,她不能走!”
“对,确实是这位小姐先动手的。”经理在一旁搭腔。
贺青砚缓慢重复道:“不能走?”
他眉间十分不耐,抬手看了眼时间,“何钧,你给市局程涌打电话,让他来看看这里到底有没有人管。”
“程涌……程局长?”经理晴天霹雳似的,瞬间满头大汗,虚声问,“请问您是?”
平头百姓不ai看时政新闻,更不关心本地的领导班子,他很少被人一眼认出来。
贺青砚不答,只是冷声问:“我能带人走了吗?”
耳边空荡荡,他便垂眸看冯露薇,这会儿倒安安静静站着,耷拉着乱糟糟的脑袋,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他又叹口气把她抱起来,他最近时常因为她叹气,这是服软的前兆。
“您和她是什么关系?”郑丞弈抬手拦住他,少年眼里写满警惕,“我是她同学,我不能让来路不明的人带走她。”
贺青砚顿住,循声看这个少年,确认是他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冯露薇,你说,我是谁?”贺青砚的不耐加深,低头问她。
nv孩睫羽颤动,被唤醒似的,看着他喃喃念出名字,“贺青砚,你怎么来了?”
看来,他并不被期待出现。
贺青砚不响,面se紧绷地抱她走出去,塞什么物件似的把她塞进汽车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