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天清气爽,午后阳光下,宫女摘了这日新开的桃花,准备插进瓷瓶里,换掉昨日已经衰败的。
小宫女捡了几只开得正浓艳的,仔细修剪过,抱着走向屋内的方向。
此刻那位正得宠的娘娘应该在睡午觉,前日里,她还看见景朝新帝弘道帝抱着那位曾经的南塘郡主,坐在窗下晒太阳。
几日前正式册封大典已过,这位素有才名的郡主已是名副其实景朝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
眷宠加身,加之已有身孕,她已经可想见这位娘娘从此以后该是怎样风光无限,令万千粉黛皆失色了。
这种荣华,小宫女是不敢想的,只知做好手中的事,过好每一天了。看好文请到:9 5 7c.c om
小宫女踏着阳光的影子走进午后温暖的屋内,她正想将手中桃花插进瓷瓶里,刚踏进外间就急急止住了脚步,整个人愣在了那里,手中的花枝差点儿拿不住。
“嘘,”一身暗金龙袍的弘道帝正竖起食指按在唇畔,眉目柔和,轻声叮嘱道,“她刚睡着,莫要吵醒她。”
小宫女连忙点头,躬身行礼,步伐放得无比轻缓。她急急寻了个花瓶,将花枝插好,然后迅速退出去,不敢多看一眼。
但刚刚迈进屋内时望见的那一眼怎么也无法从眼前散去。
午后暖融的阳光下,弘道帝侧卧在软塌上,单手支在额畔。而那位身着锦衣的曾经的南塘郡主正枕在他腿上,睡得正熟。
阳光洒在那位娘娘袖口繁复的织锦花边上,温煦娴静的像是一幅美好的画卷,让人不忍打扰。
醒来时这两人可不曾有如此静好的氛围,总是暗潮汹涌彼此提防,虽然小宫女不懂,但也知道有太多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了。
自从有了身孕后,这位娘娘便一日比一日更嗜睡了,有时整日卧在塌上,非传唤不许人打扰,她们这些侍奉的人也只敢停在外间。
你又做梦了,梦见了昔日在书院求学时的光景。
那真是一段好时光。
收到明雍书院入学通知函,进入那个景朝最负盛名的所在。在那里,你结识了很多有趣的人,足以值得交往一生的。
天气越来越暖了,午后小憩的你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道。意识虽然已醒,身子却沉沉的不想起来。
想到不久前太医的诊断,此刻你的腹中已有了仇人的子嗣。
这并非你所愿,但却无法舍弃。
宣行之很清楚你的想法,若你想故意弄掉腹中胎儿,那么被他关进牢里那些你所重视之人的性命便危矣。
自他称帝,很多与他政见不同或反对他的声音,悉数被他用强硬手段压了下去,这里面不乏你的故交师友。
只是他千算万算,总有疏漏的地方,所谓灯下黑,即是此了。
自那日收到花家的信笺后,你已经顺利和潜伏在宫中的暗探联系上了。每日假借嗜睡去做那些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他的帝位,坐不了太久了。
眼下,只需忍辱负重,熬过这短暂的时日。
心地想着暗中进行的计划,胸口突然浮起一阵呕意,你忙紧抚了几下胸口才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手却忍不住攥紧了桌角。
总有一天要亲手杀了他,把他施加在你身上的羞辱悉数奉还。
“来,再喝一口。”宣行之手执瓷勺,将煨好的补汤吹凉,递到你唇边,“你近日,清减了许多。”
看着递过来鱼汤上漂浮的枸杞,你的头就有些痛。近日喝过的各种补汤太多了,实在是有些腻了。
“不要。”伸手推开那碗汤,不只是汤,眼前人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更令人讨厌。
宣行之没有继续逼你,他仔细观察着你的脸色,看你是真的抗拒便放下了。
“不喜补汤就喝甜汤,”他将另一碗盛好的银耳百合甜汤递给你,“不要这点儿小事都要我哄你。”
听到他口中的言辞,你愤怒的抬眼望过去,正好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男人神色如常,好像真的是你是在闹性子一样,分明你是厌恶他这个人,还有自己受制的局面,以及……对自己怀有仇人子嗣的痛恨。
“好了,不要闹了,”他将甜汤喂给你,声音柔了几许,“怀孕初期最是磨人,辛苦梓童了。”
望着面前那双温柔含笑的松绿色眸子,你开始幻想几个月后这个人被你和宣照还有哥哥以及众多南塘名士联手从帝位拽下去后会有的凄惨光景,这让你从满心苦涩里嗅到一丝甜味。
张唇将煨到火候正好的甜汤喝下,幻想中的光景,不会太远了。
你不需要忍太久了。
看着你的目光,宣行之的神色深了几许。他似是有所察觉,半眯了眼,待正要开口询问时,外间有内侍急急的小跑进来禀报。
“陛下!”内侍跪倒在地,神色慌张。
拿起宫女递过来的襟帕,宣行之细细擦拭完掌心,目光才从你身上落到地上跪着的内侍身上:“何事这样急?“
内侍看了你一眼,然后小声说了几个字。宣行之眸色微变,轻声安抚了你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看来,外面已经开始行动了。
那人一走,你的胃口好像就好些了,抓着盛装甜汤的碗,不由多喝了几口。里面加了莲子,很清甜。
窗外风吹树枝,飒飒作响,窗棂隐约颤动。
看着静寂的屋外和摇动的烛火,你缓缓呼出一口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之后的事,你记不太清了,一切变化的太快太急,有些计划偏离了轨道,还好最终殊途同归,你终是挣脱被囚禁的泥沼,得以从这深宫内苑中解脱。
“小妹,你受苦了,日后再不会有人加害于你,哥哥会守着你一辈子。”
哥哥将你从别院里救出,看到他眼底的疼惜,你知他一定知晓你都遭受了什么。本来自认无颜面见哥哥的你,在花忱的目光中得到了救赎。
景朝危如累卵,宣行之的统治垮台,宣照趁虚而入,接管了景朝的统治,成为大景又一任新帝。
变化太快,民间百姓都始料未及。
新帝发布弘道帝十大罪状,勾结外敌、陷害忠良,将这位继位时间并不算太久的新帝打入死牢,一时世间哗然,久久不息。
躺在塌上,你听到了外间屏风后隐约传来的谈话声。
这是你从那座皇宫中逃离的第几天了,这些时日的变动终是让你日渐虚弱的身子承受不住,今早踏出房门时眼前一阵晕眩,再有意识时已经是现在醒来了。
你记得,是云心先生将你抱回来的,那之后哥哥也来看你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外间传来,言语中带着叹息:“……怀有身孕已有些时日,忧思过度,以致身体孱弱,此时若强行堕胎,恐有损寿元……”
那之后便是哥哥和云心先生谈论的声音了,但是你已渐渐听不见了。
本以为从被囚禁的处境中脱离,现在又即将封王,只要打掉这个你并不想要的胎儿,就可以继续前行了。
然,世事弄人,竟然……无法舍弃。
因你提供的情报,宣行之被下狱后,你从宣照手上拿到了南塘王的封号。
你记得受封那日,已成为乾德帝的宣照在封赏之后又独自召见了你。
彼时头戴旒冕的宣照比往日身为公主时气势更甚,她状若随意般眼风扫过你些微隆起的小腹,话语中意有所指。
从朝堂归来,回到花家,你便知此后定无宁日。
纵然怀有仇人子嗣并非你所愿,但这始终会令宣照忌惮,再加之寒江之事。要想花家及被花家庇护下的万千生民日后享有平静之日,你终是无法继续沉寂下去。
这日,乾德帝接到宫人的禀报,已被押进死牢、待秋后正式处斩的先帝弘道帝腿被人打断了。
“前南国公说是去探望下昔日师长,探望完后那位腿就断了。”
“罢了。”朱笔将手中奏章迅速批阅妥当,宣照眼眉低垂,看着阶下禀报的宫人,摇摇手命人下去。
南塘王被幽禁在宫中时被那人多番折辱,此刻花忱要出口气也是人之常情,左右那人都是要处斩的,无所谓完好或残缺。
提着一盏烛火,进入这间阴冷的死牢。
即使现下是正午,外面阳光和缓,他又素来耐寒,在踏入死牢最深处的房间时,花忱也不由得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间牢狱建造时间已久,是用厚重的天然砖石累就,即使是酷热夏季,这里依旧阴寒湿冷,更别提此刻只是初夏。
走到最深处那间牢房外,花忱将烛火放到一侧。死牢昏暗,这点儿烛火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光。
“她怎么样?”来人似乎从脚步声猜到他的身份,低低幽幽的语声从那片仿佛无限沉寂的黑暗中传来。
“……你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小妹了。”想到这人对小妹做下的事,花忱甚至忍不住此刻就踹开牢门将这人筋骨尽皆捏碎。
“呵……”那人听见了他似咬碎牙齿的恨意也不为所动,笑声在牢房里幽幽的飘荡开去,有一种死寂的味道,“无论怎样,她腹中怀有我的骨肉,终是我孩子的娘,这点儿无法改变。”
花忱气得要死,手心紧紧攥在一处。前日从宫里看诊经验最丰富的太医那里得知,小妹唯有将腹中胎儿顺利生下来,才能保性命无虞。
为了小妹的安危着想,只能如此。
怪他身为兄长的无用,没能更早一点儿将小妹救出来。
烛火昏暗,看不清牢房内人面目,只模糊看到一点衣服的影子。早已无了身为摄政王及院长时的风雅闲适,华丽的锦袍被血色污染,看不出本来颜色。
但是,那人唇角挑衅般的笑意却刺目的仿佛艳丽的毒蛇,这让花忱一时失去了理智。
确认手下人并未被他失手打死,他才从那种几乎被仇恨淹没的失控中走出。提起来时的灯火,花忱整理好衣襟,慢慢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那人咳血的声音,花忱眉目坚定,他已想好了今后之事。
待小妹顺利诞下孩子后,将孩子送予信得过的人家收养。身后这个人,几个月后就会被处斩,此后,再没有任何事可以侵扰到小妹。
只是,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彻底颠覆了他的设想。
被重重枷锁囚禁在死牢中的先帝弘道帝宣行之,竟然神奇的从死牢中不见了,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消失了。
牢房之中只剩下了一副残破的镣铐,人影尽皆不见。
那之后,整个天下的格局彻底改变,也无人去在意那位先帝的生死了。
动乱是以大景某位封地上的将领起兵反叛开始的,自此拉开了景朝之后百年动乱的序幕。
大景气势已尽,天下分崩离析,各个雄豪据守一方,各自为政,大景的统治名存实亡。
自此这片曾经最富饶广袤的土地进入了历史变革最剧烈的时期。
天下数分,南塘王以贤明显世,加之花家素有“与天下有识之士共在”的美名,能人志士有向南塘聚集的趋势。
而南塘与寒江交好,互为姊妹,共同进退。其余蜀中宸王、宣京乾德帝、原天枢军……
还有游离在这些之外却又无孔不入的曾经弘道帝继位时的最大助力暗斋。
几个月后,你诞下了一个男婴。对这个非你所愿的孩子,你感情复杂。
深知孩子最是无辜,可是想到孩子的父亲,你终是无法面对他,如哥哥所言,将男婴送与一对渴求孩子却不可得良善夫妇收养。
哥哥恢复了花姓,如他承诺的那般,时常陪伴在你身边。
南塘属地在云心先生的新法指引下,变革卓有成效,整片土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无数仁人志士投奔到这里,都会得到妥善的安排与重用。
你开始走上了一条以前未曾设想、如今却期待不已的道路。
宣照治下的大景非你所愿看到的,她更重视自己的帝位和宣氏皇家的统治和威严,和你背道而行。
在各地皆有反意后,你不再听从她的传召,南塘名副其实成为了独属于你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