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案的关窍,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俞士悦这招,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说到底,他只是从逻辑上推断,石璞有可能向王振行贿,借此获得了工部尚书之位。
至于实证,他是没有的。
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大张旗鼓,声色俱厉,掩饰自己的外强中干。
这本是断案的从常用手法,大多数心虚之辈,被这么一吓,往往便不由自主的俯首认罪。
只可惜,这一招,对石璞并没有用。
见殿中群臣对于自己如此理直气壮感到一阵疑惑,石璞又道。
“难不成,俞寺卿是想说,老夫凭一方端砚,一幅墨宝,加上一些金银财帛,就让王振为老夫奔走,拿下一位七卿,然后立捧老夫上位?”
见石璞如此有恃无恐,底下群臣原本怀疑的神色也消散了几分。
这话说的倒也对。
在场的大臣,基本上都是见过王振权倾朝野的时候的。
说是门庭若市毫不为过,别说是金银财帛,就算是各式各样的珍稀古玩,在王振府中也不是什么稀罕。
何况,王振在宫中多年,深受天子信重,皇宫内库当中,什么样的珍奇他没见过。
至于为了区区一点财帛,去跟一位七卿作对吗?
似是注意到了殿中群臣的神色变化,俞士悦也是心中一沉。
这种事情,本就是没戳破的时候,才会让人浮想联翩。
现如今,石璞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却反而显得他毫不心虚。
而且,司掌刑狱多年,俞士悦敏锐的察觉到,石璞在偷换概念。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对方带着跑!
沉吟片刻,俞士悦摇了摇头,滴水不漏的道。
“石尚书,三法司审案,皆讲究实据,本官方才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并未对此事做出判断,一应猜测,是石尚书自己所言。”
“另外,本官要纠正石尚书一处错误。”
“从时间上来说,是前工部尚书王卺与王振当廷冲突在先,石尚书前往王振府邸在后,并非如石尚书所言,王振乃是为石尚书而与王卺冲突。”
石璞的捏了捏袖子,丝毫没有被戳穿的不好意思,反倒冷笑一声,道。
“俞寺卿好手段,说什么陈述事实,虽未明言,但是你所言一字一句,皆是在暗指老夫行贿王振,是当这廷上群臣,都是傻子不成?”
一句话,让殿中的火药味变得浓重起来。
然而俞士悦却依旧平静。
因为这只能说明,石璞已经慌了,他在将纯粹的案情分析,往个人恩怨上转化。
一旦自己被激怒,和他争吵起来,这场廷鞠也就会不了了之了。
既然明白石璞的用意,俞士悦自然不会掉进陷阱,他再度摇了摇头,沉声道。
“本官并无任何贸然下定论之意,只是合理推断而已,还是那句话,三法司断案,讲究实据。”
“石尚书之所以觉得,本官在暗指你行贿得官,是因为这些证据摆出来之后,所有的线索本就指向此处,并非本官刻意引导。”
石璞脸皮抽动了两下,袖子里的手也暗暗攥紧。
他以前也跟俞士悦有过公务往来,可怎么没发现,他竟是个这么难缠的主儿。
这一番连消带打,将他好不容易带起来的节奏,又拿了回去。
沉吟片刻,石璞刚想张口反驳,俞士悦却抢先一步道。
“既然石尚书否认此事,且方才石尚书曾经有言,和王振素无交情,只有公务来往,那么敢问尚书大人,当月十二日,因何前往王振府邸?”
话音落下,大殿当中群臣的目光,顿时再度集中在石璞的身上。
前面的都是铺垫和推测,这才是所有证据链中,最关键的一环!
石璞自然明白这一点,在脑子里再度将相关的人等都过了一遍,确定手尾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才开口道。
“实际上,并非老夫主动拜访王振,而是王振遣人请老夫过去。”
俞士悦沉声问道:“所遣何人?所为何事?”
对此,石璞早有准备,不多考虑便道:“所遣者,是王振手下的一名内监,名为韩康。”
“当时,老夫时任山西布政使,王振门下有一官员,名为沈轩,祖籍山西,其子因侵占地产,被当地知府羁押,那沈轩求告到了王振处。”
“故此,王振请老夫过府,希望老夫能够向知府施压,将相关人等释放。”
俞士悦心中一沉,他没记错的话,之前兵部的死难者名单上,就有韩康和沈轩两个人。
这么说来,石璞是早就打算好了,将事情推到两个死人的身上。
至于他所说的侵地一案,多半也是实话。
只不过,未必和石璞到王振府上拜访有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