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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珠玉是想着以自己的言行影响方慎行那颗扎在富贵堆儿里的势利良心,就打算带着方慎行一道儿行动。
先前,宋珠玉还特意叮嘱了方慎行换了寻常衣衫。哪知方慎行仍是一身的湖蓝锻面儿的大毛裘,宋珠玉一见就大为摇头,想一想,方慎行出身富贵,想要他找几件旧衣怕也不易。宋珠玉虽穷,倒也不小气,索性带着方慎行回家,找了件自己的短衫给方慎行换。结果发现自己个子差方慎行大半头,实在不相宜。
瞟一眼宋珠玉,方慎行很为自己的身量自豪。宋珠玉已随手一指方慎行身边儿的一高个儿小子,“你跟他换了衣裳。”其实就是仆从的衣衫,宋珠玉瞧着还是有几成新的,并不大满意,但是如今实在没有合适的给方慎行换,只好凑合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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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慎行不解的问,“宋兄,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还要换衣裳。”
“先换了,一会儿去了就知道。”宋珠玉催促道,“快点儿,别误了时辰。”
“莫不是要去国子监?咱们倒不用穿成这样。”反正宋珠玉也不能把他按斤数儿卖了,方慎行宽衣解带的去了外头的大毛衣裳,幸而里面穿了一层棉袄棉裤的,再套上仆人的外衫。
宋珠玉已将他发上的那根通体莹润的玉簪拔了,从外面柿子树上折了枝短木棍儿给他插上,方慎行一哆嗦,“宋兄,你这不是打算去人市吧?”
也是哦,只有打算卖孩子才会往头上插草棍儿呢。方慎行说的在理,宋珠玉便出去一时,再回来手里拿了根木簪,给方慎行插发间,又上下打量了方慎行一回,叫他将暖和的靴子换了普通半旧方口儿棉鞋。
这才带着方慎行出门了。
方慎行宋珠玉做官向来是看着明湛的脸色说话儿行事,哪个用得着这样乔装打扮来着。外头没有挡风的裘衣,方慎行一出门只觉得冷风贯顶,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跟结了冰一般,顿时一个寒颤,打了个大喷嚏出来。
方慎行生性喜洁,摸出袖里的真丝绣帕抹了一把鼻涕。
宋珠玉道,“只要心里站住了,就不会觉得冷。”
方慎行家道中落,并不是很娇气的人,问道,“宋兄,我们去哪儿啊?”
“去吃饭。”宋珠玉走起来绝对不似一般读书人,他完全是健步如飞。方慎行若非身高腿长,想要跟着宋珠玉的步子,怕还要费劲呢。
打扮成这样去吃饭,估计不是啥有名的饭庄子,方慎行琢磨着。
宋珠玉走的飞快,俩人一道暴走大半个时辰,浑身冒出热腾腾的汗来,才到了方慎行说的吃饭的地界儿——一处财神庙。
说是财神庙,来的都是穷人。
年关难过。
许多人缺衣少食,就得指着朝廷的救济。田晚华早早为此上了折子,平日里都是拨五万斤米,如今明湛大方,直接拨了十万斤陈米。
不要想什么雪雪白的大米饭了,到了灾荒年,只要能吃饱,树皮人们也照吃不误的。
这个时候,只要有陈米,对于这些饥饿的难民,已不亚于满汉全席了。
施粥的事儿自腊月初就开始了,宋珠玉身为御史,就是想着亲眼来瞧瞧,施粥的情形如何。御史做到宋珠玉这个份儿,不能说不尽责了。
宋珠玉皱鼻子闻了闻空气中弥散的粥水的味道,脸就有些黑。往眼睛落到灾民们捧着的粗瓷碗里的粥时,宋珠玉的脸顿时黑到无以复加。
这事,宋珠玉不知道,方慎行是门儿清的。
朝廷拨五万斤米,有一半儿能用到灾民身上就算不错的了。如今皇上大手笔,看来情况也没什么改变哪。
方慎行碰到此事,并不急,他认为此事复杂的很,倒不必急着上本啥的,反是想劝宋珠玉避一避。结果实宋珠玉这个愣头儿青,不管不顾的直奔了放粥的小头目去。
结果……
结果……
在许多年后,方慎行一想及此事,都是条件反射的后脊背一凉,似乎痛楚犹存。
此时,宋珠玉已经冲上前去,言辞如刀似剑,噼哩啪啦的一顿问讯呵斥,把这些施粥的人问的火冒三丈。
他们其实就是执行人,最多不过是往家多偷二斗米。但是,话从宋珠玉的嘴里出来就不大好听了,什么“窃国之贼”“无法无天”“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反正结果就是……
原本施粥面对的就是饥民,要知道,在人类史上,因饥饿,易子互食的事儿都不少。所以,施粥时,衙门总会派出一队兵甲,维持秩序。
宋珠玉这一顿说,把施粥的人气的暴跳如雷,直接用拳头堵了他们的嘴。
方慎行完全是被连累的。
但是,甭看宋珠玉个子小,他身手灵活致极,穿着短打,偏若山中的猴子一般,能躲能闪,不一时就跳着脚跑远了,身上没挨几拳。倒是方慎行,身量高大威猛,却是文科出身,正经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被人追着好一番狠揍。
待方慎行抱头逃蹿出去,宋珠玉正远远的在路远儿等着他呢,嘴里还叨根从地上拔的枯草根儿。想来是等的久了,宋珠玉颇有几分不耐烦,揪着地上草玩儿。
“怎么现在才出来,你还跟他们打了啊?”看一眼方慎行脸上的伤,宋珠玉心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反正面儿上是一个劲儿的叹气,“双拳难故四手,又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打什么,平白挨揍。”
方慎行被人揍了一通狠的,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听宋珠玉说此风凉话,顿时大怒,也不想着跟着宋珠玉博个好人缘儿啥的了,抱怨道,“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儿!瞧一眼就成了,你还要去挑衅!挑衅什么!自个儿兔子腿一样跑的飞快,死活也不管别人了!”
宋珠玉瞪圆了眼睛,不解道,“我去挑衅,那就是叫你先走呢。看你平日里脑袋灵光,怎么这时候倒不会转了。那些大兵头儿,你还等着他们跟你讲理呢。若是他们讲理,你就不会挨揍了。”
方慎行给宋珠玉噎个死,哼一声,“现在这么会说话,刚刚你不早跟我说。”眼珠子一转,方慎行抓住宋珠玉一只手臂,恶狠狠的问,“你不是故意耍我的吧?”
“耍你做什么。自己笨不说,还怨别人了。”宋珠玉甩开方慎行的胳膊,扶了他一把,俩人一并往回走,宋珠玉道,“他们先追打的我,你就傻站着呢。”
原本还以为姓宋的是呆子呢,跑起来真叫一个俐落。方慎行暗道。
“这事儿,你也瞧见了,灾民们喝的粥比水还薄,皇上拨了大笔的米粮,却吃不到灾民的嘴里。”宋珠玉忧国忧民的一叹,“我写了奏章,咱们联名上本如何?”
方慎行又犹豫了,宋珠玉径自道,“你想把名声变好,就得舍得出去。若是你欺软怕硬,我也不愿与你结交了。”
死呆子!
哪儿呆啊!
方慎行深恨自己看走眼,亏得他前些天还觉得宋珠玉为人诚实可信!原来竟是拉他跳坑呢!但是,宋珠玉的话又有几分道理,一时拒绝,方慎行又有些说不出口。
宋珠玉道,“随你吧,反正我回去写好折子,不署你名儿也行。”
“那我脸上这伤可怎么说啊?”方慎行带了几分薄怒问。
宋珠玉瞟他一眼,无甚诚意,气死人不偿命道,“你就说走路不长眼,撞树上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