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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五奇人吧。”贝一一说。
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太平州会看图识字的小孩都知道,你难道没看过《五奇录》吗?”
我一头雾水:“《五奇录》是什么东西?”
“一本连环画,里面提到过你师父说的这个预言,也是说一个身怀绝技的人下山寻找另外四个伙伴,想要拯救天下。”
我晕!敢情师父是用连环画里的故事忽悠了我这么多年,难怪他跟我说“书有屁用”,原来是怕穿帮。
我忙问他:“你有这书吗?借我看看。”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身上怎么可能带本连环画。不过这都督府的书房里应该有。”
果然,我们在书房里找到了一本破旧不堪的《五奇录》,翻开一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画的竟和现实惊人地一致!故事从一位传奇剑客的成名开始,说到皇帝如何邂逅绝代佳人又如何求之不得,说到美男大赛,说到一名奇童的降世以及被寄养,又到品道究竟汤美人团上山和失败的初恋,再到金蟾湖畔槐树下的霹雳和丫头的出现……仿佛我这十多年的生活在这连环画里又重新过了一遍。
但也不是完全一样,大部分人物的姓名都与现实不同,或者被隐去,比如我,开始叫“奇童”,领悟绝技后又被称作“脱杀者”。而且许多重要片段也有所缺失,比如先皇驾崩的真相只字未提;我非常好奇的老槐树山洞里发生的事,书中也一笔带过;还有我问薛青云大侠的那个问题在书里也没有得到解答,画到美男大赛那一夜时,只有满纸模糊而不规则的黑白方格。
贝一一解释说,如果不这样处理,大家就看不到这本连环画了。
“咦,怎么没了?”我翻到最后一页,画的是“脱杀者”和小丫头一同下山,故事就此结束了。
贝一一撇撇嘴:“是的,我也只看到这儿,一直以为有续集,等了好多年也没见到,后来听说是作者失踪了。”
我翻回扉页,下方三个小字依稀可辨:慢书生。
“这家伙是个超级慢性子,”贝一一介绍道,“画这一册就用了十年时间,就算他不失踪,续集恐怕也要等上十几年了。”
我问:“你看这本连环画时多大?”
贝一一说:“十多年前了。”
“他能预知未来!”我惊喜道,“这上面的内容和我下山前的经历几乎一样。”看来又找到一条奇人的线索了,可是他失踪了,怎么找?
“不管他去了哪,反正肯定是不在太平州境内了,”贝一一说,“不过我知道有个人或许能帮到你们。”
我忙问:“谁?”
“慢书生的师兄,就住在南边三十里外的村庄里。”
“那我们快出发吧!”
“急什么?饭都没吃完,我还有一点私事要办。”
我本来也不是急性子,但眼前是茫茫征途,身后有段未追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奇人,又不愿意和我们同行,现在找到一条新线索,实在难以气定神闲坐失良机。
贝一一从羊腿上咬下一块肉,慢悠悠嚼着:“急什么,你看这四季更迭日月轮替风起雨落草长花开,可曾有谁匆匆?人除了三急,没有什么值得急的。”
丫头笑道:“看不出,你打扮得这么粗犷,说话倒挺有禅意。”
“呵呵,这都是慢书生说的。”
“那我更等不及想要认识他了,”丫头说,“你究竟还要办什么事?”
“先陪我去劫个狱。”
弧淖城以南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静谧而壮美,视野所及之处,渺无人烟,我们骑上丫头从马厩挑来的三匹快马,一出城门便折向东边而去,走了没多久,就被一群低矮细长的山丘挡住去路。这些山丘像鳄鱼的牙齿一样纵横交错着插入原野,将暗黄色的大地撕成无数片不规则的拼图。我们在这些拼图中绕来转去,终于找到了贝一一要劫的那座监狱——卧龙狱。
对于监狱我并不陌生,在九曲山脉的深处,就有一所名叫“归去来”的监狱,那里四季如春,风景宜人,关的都是朝廷四品以上大员和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囚犯们既不受欺虐也不用劳动,锦衣玉食,醉生梦死,还能根据需求获得各种生理和心理上的特别服务,除了不能随便离开这个地方之外,日子过得简直比神仙还舒坦。天下获罪之人都渴望能被关到归去来狱,但真正被关进去的大多是巨贪,因为只有具备他们那样的财力和人脉才够资格。还有一些并未犯罪的豪绅富贾或江湖中人,为躲私人恩怨,也会一掷千金来这儿避风头,顺便感受一下生活的美好。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只见识过这一座监狱,以至于我至今都没分清监狱和温泉山庄的区别所在。
眼前这座“卧龙狱”则彻底颠覆了我对监狱的概念,远远望去,光秃秃的地面上圈起一道绵延几里高达数丈的围墙,遍布青苔的墙面阴沉冷漠,仿佛一块巨大的冰层,吞噬了附近所有的热量与生机,令墙外几十步之内寸草不生,连远处的灌木都瑟瑟发抖。夕阳的余晖洒在这黑暗的冰层上,竟也泛不出一丝涟漪,耀不出一丝光亮。锈迹斑斑的铁门半掩着,在风中发出“哐哐”的撞击声。
“惩治罪恶的地方往往会产生更大的罪恶。”贝一一自言自语道。据他介绍,这是太平州最大的监狱,里面关着各种穷凶极恶的堕落灵魂,有打家劫舍的强盗,有拐卖妇女的人贩,有杀人不眨眼的暴徒……狱卒们把这类家伙统称为“兽犯”,听上去就是不好惹的,事实也是如此,他们在监狱里拉帮结伙收保护费打架斗殴,跟在监狱外面干的事几乎没什么不同,甚至有所创新,比如敲诈勒索狱卒勾引狱卒老婆等等;与此相对的,还有许多“羊犯”,比如偷吃狗粮的流浪汉夺走差役皮鞭的农夫刺伤正在对自己施暴的主人的小丫鬟写诗嘲讽皇犬忠的落第秀才,等等。狱卒们并不关心他们的入狱缘由,只看危险程度,因此对“兽犯”们大多忌惮三分,对“羊犯”们则青睐有加。
在特殊的关照下,“羊犯”们承担起监狱内外全部的体力活,包括挖矿伐木种田饲养维修清洁以及给狱卒们洗脚倒马桶当马骑等等,不仅个人价值得到充分体现,还令整座监狱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秩序井然的美好气象。这可不是什么歧视,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关爱,要知道,服刑这么些年,如果每天都像狱卒和“兽犯”们一样,好吃懒做无所事事,那将是多么庸碌的一段人生?将来追忆往事时会感到多么懊悔?写起回忆录来都没有底气。然而现在,“羊犯”们得到了这么多充实自我磨练意志的好机会,通过实践学到了横跨农林牧建筑业服务业等多领域的无数宝贵的技能,明白了许多做人和做下等人的道理,适应能力和生存能力明显增强,最终成长为多才多艺无所不能对社会有用的人。“卧龙狱”的牢头将上述经验写入工作报告,第二年就被擢升为刑部提牢主事。
可是好心没好报,他刚升官没多久,几十名“羊犯”竟发起了一场暴动,占领了“卧龙狱”,绑了新上任的牢头和几个狱卒。皇犬忠马上委任胞弟皇小犬为讨逆元帅,调集了远近几十座城的十余万官兵,将监狱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知情的百姓们还以为皇大人这是要与智虚国决一死战了,振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