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彦泽当真在坐榻上卧了一夜。
这?一夜,他几乎没?有真正?睡着过?,模糊间,总是提着一分神在,明?明?隔了数丈的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她深长?的呼吸一般。
屋里搁了冰鉴,本该半点不嫌闷热,可?他还是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汗,烦躁的感觉挥之不去,像坐在小舟上一般,飘飘荡荡,朦胧不清。
清早起来,也?是那个女?人披衣散发,亲自下榻来唤。
她当真说到做到,什么也?没?对他做,见他起来,朝他手里塞了未封口的信,便轻掩秀口,打了个哈欠,又回卧榻上睡下了。
傅彦泽呆呆捏着那信,看着她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掩在衣裳之下的身躯十分不对劲。
“大人自己?决定就是,若不愿帮我?,便将信烧了吧。”
背对着他的女?人忽然开口,声线慵懒,似乎已要再?度陷入梦乡。
那种说不出的亲昵感,让他后背再?次流过?一阵麻意,直钻下腹。
他闭了闭眼,屏住呼吸,再?不敢久留,就着案边的水盆,快速洗了把脸,便匆匆离开,一直到侯府的马车踏着熹光停在家门外,才松了一口气。
那信就塞在袖中,他一路上都没?打开看过?,此刻,向?母亲请过?安后,趁着独自回屋更衣的工夫,才敢取出,就着还不算太敞亮的光线,迅速浏览。
的确如?她所言,没?什么特别的话,不过?是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言辞只能算流畅,没?有太多修饰,客客气气、平平淡淡。
若非要挑刺,便是信的结尾,提到陛下卧病日久,圣躬渐衰,要吴王早些看开,不要太过?担忧。
这?似乎是在提醒吴王,圣上恐撑不了太久,要早做准备。
可?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封信,的确只是为了透个态度而已。
傅彦泽忍不住怀疑,她腹中还怀着太子的孩子,这?对吴王来说,分明?是个隐患,她凭什么觉得,就这?样一封不痛不痒、毫无用处的短信,就能换来有可?能在争斗中得胜的吴王将来的心软?
难道就因为吴王当初从京都逃出时,她曾暗中帮过?一把?在他看来,那点帮助,对吴王而言只是可?有可?无。吴王从小在京都长?大,不可?能一点根基也?没?有,没?了她,自然还能有别的办法?。
她和吴王之间,似乎还有他不知道的纠葛和关系。
这?个推测,让他心口有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了,怎么也?挤不走,就连捏在手里的信笺,都变得有些碍眼。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母亲在外提醒:“时辰不早,莫耽误了上朝。”
他这?才回过?神,猛然发现已快过?平日出门的时间了,赶紧梳洗更衣,将那信重新塞回袖中,连早膳也?来不及吃,只咬了两口蒸饼,便骑马离去,这?才没?误了时辰。
本该是踩着最后半刻的尾巴入宫,谁知,还没?等他下马,就远远瞧见,衙署门口,通往宣政殿的路上,不少身着朝服的官员们?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什么。
傅彦泽不明?所以,但心下已有预感,想必与昨夜的登闻鼓有关,待将马儿送至马厩,快步走近时,才发现是有人跪在衙署的门口。
不是旁人,正?是现今的羽林卫中郎将刘述,而他正?面所对的,则是御史?台的衙署。
有几名差役已从衙署中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将刘述押进去。
“中郎将是过?来自首的!”傅彦泽的耳边传来一位年轻同僚的低语声,“他认下了刺杀吴王的事,说是自己?贪图权势富贵,希望能让太子殿下万无一失地登上大位,好确保他未来仕途平顺。”
傅彦泽看着在差役们?的包围下,麻木地朝御史?台门内行?去的刘述,没?有说话。
旁边的同僚似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继续喃喃道:“不应该啊,我?同刘小将军相识已近三年,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说到这?儿,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收声,不再?说话。
旁人不识刘述为人,八成猜不到其中内情,而他们?这?些东宫的属臣就不一样了。
不是没?人为了保护太子而“牺牲”,可?那都是真正?为形势所迫的无奈之举,如?今太子应该不需要这?样的保护才对……
傅彦泽沉默片刻,对此没?说半个字,只看向?不远处的宣政殿,沉声道:“走吧,该上朝了。”
说罢,不再?停留,提步继续前行?。
藏在袖中的信笺在这?时格外有存在感,不断提醒着他,昨夜那个女人在他耳边说出的那一番话。
许多事,想要实现的前提,都是活下去,是屹立不倒。
她太过?冷血。
虽然从前与她相交甚浅,但冥冥之中,他能感知到,最初,在西市外,第一眼遇见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比寻常女子稍多一丝心眼的聪明?人而已,而现在,她身上的那种冷血,正在一点点被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