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云英算准了时间,再度前往上次的那方小小平台。
仍是傍晚时分,霞光却不似先前那般潋滟动人,大约是云层比往日稍厚一些的缘故。暑气随暗淡的天光渐渐消散,凉风却比往日少,天边自午后便涌起的薄薄一层云,如鳞片一般漫布开,光泽柔亮,此刻已堆厚,也不知是不是要有阵雨。
云英迟疑一瞬,看了眼搁在架子边的油纸伞,到底一咬牙,没有拿,直接捧着早就备好的锦包去了。
她瞧好了,平台在半山间,自竹林过去,还有一座隐在其中的凉亭,恰是个隐蔽的避雨好去处。
一切都打点好了,只等人来。
眼见时候将近,她仍如上回一样,探出半边身朝远处看。可这一回,仍是整整齐齐的队伍,胡服配刀,一样不少,偏偏缺了上回那领头之人。
云英愣住,上回,靳昭分明亲口说过,每五日一次,她掐准了时机才来,怎么却不见人?难道……他是有意的?
想起上回的情形,云英十分肯定,他知道自己是有意探问他的当值时间,她本也没想隐藏意图。
眼看那队人越行越近,很快就要从山下的道上行过,转去下一处,云英的面色慢慢冷下来。
说不介意是假的,她性子倔,内里亦自视甚高,知晓自己相貌出挑,从前虽不曾真正用美貌作手腕引诱过谁,可以自小的经历让她明白,鲜少有人能抵挡住她的主动。
偏偏靳昭不领她的情。
她现下甚至怀疑,他当日根本就是随口胡诌了个日子来
框她,好看她犯傻,独自在这儿痴痴等他。
可是,若真要瞧她出丑的样子,他也该亲自来不是?总不至于,连这样的“好戏”,他也懒得亲自来,只教他那些手下替他看,让她的这点妄想,成为他们北衙军中的笑话?
她咬咬牙,回想方才那队人经过时,好似连看也未往她这里看一眼。
眼看天色更暗,云层更低,俨然有要压下的势态,压得人感到一阵窒闷。
风雨要来,她该尽快回去,可心中盛着的不甘,让她踌躇一瞬,还是直愣愣站在半山上,不愿离开。
百丈之外,靳昭站在宫墙边,从狭长的甬道中仰望天边层云。
他今日没有随队伍一同巡查,对下属的说法,是偶尔亦要独当一面。
如云英所言,他官至中郎将,寻常的宫禁巡查,根本不必他亲自来,只每五日的这一队,是所有巡逻中,最近东宫内闱的一条线,需慎之又慎,去岁,又恰有侍卫犯事,差点冲撞了太子殿下,被他亲手斩杀,为防意外,他才隔三差五随队伍一道来看一看。
今日,其实是为着避开穆云英,才不同去的。
那是宫中的人,虽只是乳娘,同寻常宫女不一样,可他素来自恃谨慎守礼,一心只以太子殿下为先,绝不该有所牵连,越是知晓她有心思,就越应当避着。
上回不防,才说漏了话,这回可不能再糊涂!
“中郎将,一会儿该下雨了,可要先回营中?”南面高高的城墙上,值守巡逻的侍卫扬声提醒。
话音落下,天空中便一滴雨珠砸下来,恰落在靳昭的额角,停留片刻,咕噜噜滑落,再滴到肩头,像汗珠似的。
的确下雨了,他站了站,到底没忍住,沉声答一句“我晚些再回”,便快步前去。
“那中郎将可要披蓑衣——”
城楼上的侍卫预备替他取,却不想他走得那样快,头也不回,不待他们动,已走出大段距离,扬起右手冲他们挥了挥,示意不必。
几人面面相觑,亦不能管上峰的事,只得各自披上自己的蓑衣,继续值守。
而靳昭的脚步则越来越快,大约是想趁雨彻底落下之前赶到。
可是临近那片竹林缓坡时,又忽然顿了脚步。
万一人不在怎么办?或是没见到他,已先走了,又或是自己根本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根本没抱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若果真如此,他该感到高兴才对,可心里隐隐的失落却怎么也挥不去。
靳昭深吸一口气,皱了眉,催自己继续前行。
暗云压下来,将那原本不算太高的平台衬得仿佛触手就能碰到天际,四周低矮的围墙中,站着道孤零零的身影,在头顶的风雨欲来,与后头的森森竹林映衬下,显得格外寥落。
她竟真的还在!
靳昭心口稍松,沉而湿润的黑土下,有嫩芽悄悄地钻。他冷着脸,沿林间路快速上去,不等她转过来,就沉声质问:“穆娘子为何这样不听劝!”
站在风口处的云英猛然回头,原本带着点欣喜的笑容一下僵住,讷讷地看他,低声说:“中郎将,对不住,是奴冒失,今日不该过来……”
她说话的时候,半侧身,微垂首,身上单薄的襦裙被雨前的风吹着直往一处拢,贴着身子浮动,看起来落寞飘零,楚楚可怜。
靳昭抿着唇,不肯说半句安慰的话,只仍旧肃着脸:“既知不该,何故再犯?无端给禁军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