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添了几分老态,心里本有几分不忍。但见这话透着几分冷意,她微微一怔,便道:“大嫂子竟病了不成?我原想着老太太或有不便,倒是该和大嫂子并凤姐姐商议商议,免得一时说起,竟也没个预备。只我也糊涂了,方才说了半日的话,竟瞧不出一点病容来。”
口里说着,黛玉又再三度量,见着王夫人身后跟着六个丫鬟,两个婆子,端得拥拥簇簇,不同旧日只带两个紧要的丫鬟的样子,心里便有几分了悟,越发谨慎恭敬。王夫人却是心内有病,只觉这话敷衍,心里猛得一怒,不觉两颊都有些烧红起来,正待说话,边上忽而一阵脚步响动。
几人皆抬眼看去,却见着邢夫人从另一头路过来了。她虽也清减,精神却比往日敞亮了许多。本就是继室,自比王夫人年轻,如今衣裳比往日忽而鲜亮起来,只一站在那里,竟有些徐娘半老之态。更何况,她满脸皆是笑,全不似经了家业衰败,夫、子皆流放的光景。
黛玉心内吃惊,却也裣衽一礼,唤了一声舅母。
邢夫人上来便拉住黛玉的手,略一打量,口里唤了句外甥女儿,便道:“我听说你从老太太那儿出来,又去了凤丫头并你大嫂子那儿——你也忒有礼了,原常来常往的,倒都一处一处拜过来了。”口里说着,她便看向王夫人,笑得更深了三分:“只老天也怜你,赶巧路上就遇上我并二太太了,竟不用费心了。”
“这话我却听不懂了。”王夫人立在一边,神色木然,口里却忽而迸出一句,一字一句恍如淬了寒冰:“家中好好儿的,怎么说得费心?”自从狱中出来,王夫人只觉家败人散,深以为耻,行事更比往日讲究,唯恐被人耻笑了去。谁知邢夫人却不知怎么的,倒似糊涂了一般,说话行事越发放肆,连着穿戴也年轻起来,全没了体统。这般模样,怎不叫王夫人心中更生嫌隙,这会赶到一处,虽是妯娌,她也显出几分往日绝无的尖锐来。
邢夫人一听,就收了七分笑意,添了三分冷嘲:“如今怎么与往日比?自然须得费心。不然,这珠儿媳妇……”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着王夫人面露厉色,方轻轻哼了一声,竟还接着道:“怎么就一意让兰哥儿出去读书?”
这话戳得王夫人面皮微青,手指发颤。只在人前,她还强撑着不发作,还是咬牙迸出一句话来:“大太太竟觉得珠儿媳妇有理不成?”
“有理无理的,我也说不清。只这珠儿媳妇家里原是那一摊子的,总比我们明白。再说,家塾读了这么些年,又有哪个出息了?就是珠儿,当初还不是娶亲后举业的。可见她原也有些道理的。”邢夫人半点不让,说得利落,竟似真真要撕破脸面一般。王夫人原是惊怒交加,见她这样,反被噎得说不出话,只气得浑身发抖。
黛玉见实在不是样子,虽是晚辈,也不得不劝说两句。
王夫人已是气得浑身发颤,只碍着脸面,又从不是那等能说会道的,一时竟无处辩驳。邢夫人却似吃了人参果,比旧日涨了许多精气神,一时张了口,甚个说不来,直将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种种事体拿话抖了个干净,全出了往日心头一口恶气。黛玉在旁一心相劝,然则邢夫人到底是长辈,言语也只说得暗讽两字,究竟不曾明面上扯破,一时也拦阻不得。
还是低下的丫鬟婆子有知机的,忙悄悄回了贾母,她又打发人唤黛玉回去,道是有话吩咐,方将这一件事抹了去。黛玉已是额间微微发汗,见着贾母疲倦,也不敢叫她伤心,只粗略几句将事掠过,口称丫鬟不知事,竟惊动了外祖母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