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琥珀过来,偏邢夫人不在,她便将此事说与头前跪着的小丫鬟,令其禀报邢夫人。
偏她混不放在心上,一时竟忘了禀报,却还记着艳羡。今儿于园中与小姐妹说话儿的时候,她便言贾政一房如何光鲜,又有前程,自己在邢夫人屋子里,却是一丝好处沾不着,最是个寥落无用的,大有轻蔑这边的意思。后头再说及司棋一家,也觉比邢夫人这处好上十倍,更不提各处奶奶姑娘云云。
恰这会儿邢夫人路过,因隔着一处假山石子,两处皆不曾见着面儿,却一句一句不曾漏了一个字。她原就是厉害的,偏做了个高门继室,从贾母至妯娌乃至仆妇等皆不甚尊重,早已存下无数怨怒。如今元春有孕,二房越发得意,王夫人更不必提,竟是人人皆要尊重避让三分了。这正是越发嫉恨之时,这丫鬟又戳破了皮儿,倒似连着下人也瞧不上她,怎不叫邢夫人怒火冲天?
后头种种责罚掌脸等不提,她又想着发作一回,也显一显自己的地位。可饶是在怒火中,邢夫人也知这样的事,不能怎么了王夫人,自己反要受累,方想到了凤姐儿,必要拿她做筏子。
谁知凤姐儿往日倒还罢了,现今越发面上也有些散漫,几句话不显山露水的,却生顶了回来。邢夫人又是一等愚懦之辈,见着情势不对,又想着现今凤姐儿女双全,再不似往日那般好压服,这事又说不得她身上去,自己又是继室,须不能闹僵,由此,她只得硬生生忍下这一口气,眼见着那喜彩说罢,方添了一句:“你瞧瞧,这些个人眼里可还有我?”
一个不知深浅的小丫头罢了,撵走便是,倒还兴出这十分的新文来。
这太太也真真越发不知自重了。
凤姐儿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还陪了个笑脸,道:“太太,原是这小蹄子不知礼,将她撵出去便是了。这米养百样人的,哪儿没这样眼皮子浅没了尊卑的混账东西。”
“只撵了她?”邢夫人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落在那丫鬟身上:“能养出这么个东西,那一家子能是个好的?”凤姐微微一怔,原想着劝两句,到了后头还是咽了下去,应道:“太太说的在理,合该都撵了出去,省得日后又生事。”
那小丫鬟原就知道自己免不了这一遭,却不曾料到连着父母兄妹都要受累,不由哭着扑上来,伸手去拉邢夫人的裙角儿:“太太,太太,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太太,就饶了我老子娘吧!”说着,她又连连磕头不止,连着额头红肿渗血也不顾了。
邢夫人一脚踹开了她,又厌恶得扭过头道:“还不快把她拉下去!”凤姐儿立在一边,不发一言,眼见着那小丫鬟呼天喊地被拖了出去,才又道:“太太若没有吩咐,我一准儿将这事办了。”
那邢夫人方嗯了一声,洋洋得意地往自己里屋去了。凤姐眼见她走了,方啐了一口,自转身回去,一面又想:原是个不听人劝的,又那般嫉恨,纵我将她自己的名声拿来做话头,也不中用。倒不如索性全了她的心意,也省得费自己口舌。
却正如她所想,一时凤姐儿使人往各处将那小丫鬟一家子皆撵了出去,又说着是邢夫人深恨那小丫鬟不知尊卑等等,不出三日,连着园子里也都知道了。探春更是冷笑道:“越发没个体统。”依着她看来,赵姨娘与丫鬟厮打,那是自己不尊重。邢夫人这般揪着个小丫鬟不放,也是不尊重——谁个不知,家里素日宽仁怜下的?就是面上,也须得做出来才是。
只是这样的话,一干人等皆不敢说出,只各个看向邢夫人之时,不免比往日越发多了几分轻慢。那邢夫人正心中有病,存了满腔不自在,如何又瞧不出来,一时恼了也不好发作,倒只合将自己身边伺候的大小人等呵斥了几回,后又寻贾赦,说是如此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