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呆呆地看着她们,随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跟她们说:“要回去你们回去,我不回去。你们也别带上我,既然觉得是我拖累了你们,咱们正好一拍两散,你们过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尤老娘不同意,尤老娘太清楚贾珍那个人的为人了。她和尤二姐回去不回去贾珍是真的不在乎。只要拉着尤三姐回去贾珍一定同意,毕竟尤三姐这一块肉贾珍还没有弄到手,还有新鲜感。
尤老娘就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外边儿孤零零的呆着,咱们自然是有福同享。我一把年纪了,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也别跟我犟,我跟你说你在外边只有吃苦受累,跟着我们才有好日子。”
尤三姐冷笑一声,出去找掌柜的去了。
掌柜的一听这小娘子要租房子,就说:“您找小老儿算是找对了,我们做客栈的和那些牙行都有来往,往日从外边到京城来的客人都是先来客栈落脚,再去找房子,我们这里帮人介绍院子房子是有口皆碑,向来是童叟无欺,您尽可放心。您先回去坐,今天下午吃过午饭就有人过来给您讲什么房子好,到时候您两家商量,小店要抽一成的好处,您看可行吗?”
尤三姐答应了,下午有妇女来找,小二带着这女人来找尤三姐,介绍说这是牙行的婆娘。
婆娘进来打过招呼就问:“不知道家里面有多少男丁多少女眷,需要多大的房子?愿不愿意挑地方?”
尤三姐留了一个心眼儿,就说自己父兄和两个小弟还在外边,自己帮忙问一下。
这婆娘就说:“这么说来你们是做生意的是吧?这样好说,内城里面倒是有合适的院子,不过那边的邻居不太好相处,挑剔了一些。周围都是一些体面人家,所以想要正经的邻居。不瞒您说,这城里养外室的男人多,对这种事儿很多小门小户的太太都很烦……看我说这个干嘛,您家是来做生意的,自然是能住进去的。”
尤三姐就把自己所有的金银拿出来一股脑地做了房租,第三天就搬进去了。
她母亲和姐姐那边没什么进展,也跟着一起搬进去。
尤三姐就去当铺里买了一些死当的男人衣服,准备出去找点活儿干,她胆大细致,出去几天虽然没找到活儿,也算是平平安安。
只是随着她们搬到小院子里,尤三姐每日出去买菜买面,家里的日子就朝着清粥小菜的方向发展。
好几天没能吃肉,有老娘就躺在床上哎呦哎呦的叫起来。
跟尤三姐说:“我病了,你买肉回来给我补一补吧。”
尤三姐说:“买肉也行啊。只是我如今手里没什么钱了,你给我些银子,我出去割点肉回来。”
尤老娘不愿意拿这个钱,就说:“我哪里还有什么银子呀?你姐有,找你姐要去。”
尤二姐倒是给了,却忧心忡忡的说:“我手里的银子也不多了。我把包袱打开给你看看,这里面也只是剩下几只钗环,咱们也耗不了太久了。”
尤三姐没说话,只是出去割了两指宽的肉提回来。
回来之后就在厨房咚咚咚的剁肉,尤二姐就和尤老娘商量:“宁国府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我瞧着我妹妹的意思是真的要这么过日子了。我想着要不然咱们也别拖着了,给她找个人家把她嫁了吧。”
尤老娘就说:“她倒是没什么,我想着你呢,你怎么办?你以前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姓张的,只是这张家如今败落了,我也舍不得你去受这个罪。”
尤二姐低着头没说话。
尤老娘却另有盘算:“既然你妹子觉得苦日子也能过,不如让她替你嫁到张家去。咱们娘儿俩找个富商离了京城,你觉得呢?”
尤二姐在权衡利弊。
尤老娘却说:“要说起来还是京城繁华。外边哪里比得上京城啊!
纵然是富商有钱,不过是土老帽而已,吃穿扣扣搜搜的。说到底讲排场论吃穿,还是要看京城的这些高门大户。”
尤二姐没说话。
尤老娘却说:“要不然再等等。”
尤二姐点头,“听您的。”
尤三姐端着一盘饺子在门外听见了,觉得自己该替自己打算了,她这几日出门,一直寻问柳湘莲的住处,当年柳湘莲在她母亲过寿的时候曾经登台反串过,她一见就念念不忘,这几日也打听了他的住处,不如明日去问一问。
人这一辈子总要为自己打算一回,成不成事儿能不能行,就在明日了。
她想了一会,就转身往厨房走去,把饺子倒到锅里面搅了几下又重新捞出来,然后端着盘子加重脚步往屋子里去了。
事急转
尤姐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特意去找柳湘莲。可是柳湘莲比她出门更早,柳湘莲和宝玉是朋友,这段时间门因为宝玉一直在寺里面居住,所以偶尔会有朋友去找他一块说说话。柳湘莲是宝玉为数不多的要好朋友之一,便凑着如今天气转凉去看望宝玉去了。
尤姐扑了空,她又问了柳湘莲家里面的老仆,得知柳湘莲出门去城外的寺里面访友,便也追了出去。
尤姐急忙出城,在城门那里遇到了不少人排队进京城。与薛家的族人擦肩而过,只不过他们彼此都不认识罢了。
尤姐追到城外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宝玉所在的寺庙,也顺利的找到了柳湘莲。
当小和尚们带着尤姐站在柳湘莲面前的时候,已接接近于中午。尤姐因为奔波显得风尘仆仆,此时虽然饥肠辘辘,但是看到面前的柳湘莲,她显得十分激动,双眼闪着光,雀跃的盯着人看。
柳湘莲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尤姐,因为他根本不认识尤姐。
尤姐把柳湘莲视为毕生的救赎,觉得只有自己嫁人了,这一辈子就不用再和母亲姐姐一样辗转于多个男人之间门,整日陪酒陪笑。
只有自己嫁给柳湘莲,才不枉自己活一辈子,柳湘莲是她最想嫁,最乐意生活一辈子的人。
所以尤姐没有说多余的话,直接问柳湘莲:“你愿意娶我吗?”
柳湘莲根本不认识她!!!
柳湘莲不认识但是宝玉认识,宝玉觉得这人眼熟,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这不是东府珍大嫂子的妹妹吗?
这时候柳湘莲一口拒绝了:“姑娘?咱们素昧平生,你这话说的……”因为尤姐是个男子装扮,又因为风尘仆仆而来,头发上衣服上沾满了灰尘,此时她站在柳湘莲跟前,没有羞涩,只有询问,所以柳湘莲觉得眼前这位不一定是个姑娘。
还想着这是谁在跟自己开玩笑吗?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事儿!
所以柳湘莲再问:“咱们认识吗?你这是和谁一起合伙捉弄我?我也不认识你,更不知道你姓什名谁,若是朋友不如坐下来一杯喝一杯茶。”
宝玉就小声的提醒柳湘莲:“这是我们家珍大嫂子的妹子。”
宝玉这段时间门不在家,也不太了解这是怎么了?就觉得尤姐看着着实有些奇怪,于是也邀请尤姐一块坐下来。
“……一块坐下来说吧,你这么说有些不妥当……”
尤姐就直截了当的跟柳湘莲说:“对,我是你们认识的那个珍大奶奶的妹妹,其实不是亲妹妹,是她继母带去的,并不是他们尤家的人。
以前柳公子曾经在我母亲寿宴上串过戏,我看过一次就念念不忘,想要与柳公子结成夫妻,行不行的您给一句准话。”
宝玉就不是那拘泥于礼教的人,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点震惊,更何况柳湘莲?柳湘莲虽然是浪子,却不是小人,他除了震惊还有些恼怒,更有点茫然,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柳湘莲更想不到自己串了一回戏,竟然惹的人念念不忘。所以想想还是挺生气的,也没有趁机占尤姐便宜的想法,更没有冒出哄着尤姐和自己做一对露水夫妻继而抛弃她的念头。
便忍不住跟尤姐说:“姑娘你恐怕是昏了头了,别说咱们根本不认识,我串戏的时候多了,若是人人都这样,那我岂不是要成很多次亲?
就算是认识,姑娘这种敢爱敢恨敢做敢当我倒是颇为欣赏,很有侠义之风,算得上是坦坦荡荡。然而你们家的家风我也是不敢高攀的。”
尤姐已经听出了对方回绝的意思,只觉得整个人如坠落冰窖,对未来生出满满的畏惧来,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此时此刻想要说点什么,可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整个人就觉得身体是麻的脑带是僵的,怀揣着满心的希望来到此地,又被现实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尤姐只能说:“我以为公子是不拘泥于礼数的人,以前曾经听人家说过,说公子这一辈子只愿意娶一个绝色女子白头到老,我自认为自己的姿色还是够的。既然如此,我与公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之后慢慢的转身离开。
然而当她下了台阶一转身看不到柳湘莲的身影时,整个人委顿在地,只觉得呼吸都是艰难的,更别说抬腿走路了。
宝玉这个时候忍不住跺了跺脚,跟柳湘莲说:“虽然此事乃是你的终身大事儿,我不该劝你,然而她到底是个姑娘独身到了此地,就这么走了,我怕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我去找人先送她走,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柳湘莲知道宝玉向来是体恤女孩的,就怕到时候尤姐多说哄着宝玉可怜的她,就说:“宝玉,送她走倒是可以,只是她说的话你不用信。我听说过他们姐妹,和你们家的男人们不清不楚,我一向说你们两府除了门前的那两座石狮子没什么干净的。你防着这些女人说话骗你。”
宝玉就说:“你这话以前跟我说,那时候我倒是不知道怎么辩解,如今你跟我说我反而有话跟你好好的辩一辩,只不过这会儿我着急送她走,先跟你说一句,女孩儿生于天地之间门实在是艰难,不像咱们男子可以各处走走看看,她们天生就受束缚,所以做事大多是逼不得已,亦不能一概而论。你说我们家没好人,这话我也要好好的跟你辩一辩。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尤姐坐在地上听见了他们两个的话,挣扎着要站起来,心中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和柳湘莲没有缘分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母亲和姐姐带着自己在宁国府住着,在别人眼里自己已经是那人尽可夫的女人了。
这番打击比刚才被拒绝的打击更大,让她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依靠着墙抬着头,绝望的看着天空。
宝玉转过弯儿看她坐在墙根儿,便过去扶她。
尤姐推开宝玉的手,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一步深一步浅如踩着棉花一样胡乱的走着,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往哪儿去。
宝玉看她这个样子实在是有点不正常,在她旁边说话尤姐也没有什么回应,实际上尤姐这个时候根本听不到,眼里只觉得看什么都没有影子,一阵阵天旋地转。
尤姐走到了寺庙的门槛那里,山门外没有什么人,然而山门却有高高的门槛,她这个时候根本看不清楚门槛,被绊倒栽了出去,整个人栽的头破血流。睁开眼睛只能看到眼前血红的一切。
宝玉一路跟着尤姐,看她摔倒赶快将她扶了起来,又让身边的人快去找人给尤姐包扎,尤姐这个时候呆呆的看着眼前,突然之间门挣脱宝玉,直接撞上了面前的一块石头。
刚才也不过是撞破了皮肤,这个时候却是血流如注。
宝玉叫人来救她,这个时候连寺庙里的和尚都跑了出来。好在这附近有一处靠给人看病挣口饭吃的尼姑庵,宝玉在和尚的带领下抬着尤姐到了这一处尼姑庵,经过一天的救治,万幸醒了过来。
连柳湘莲都来了,尤姐的母亲和姐姐也来了,是宝玉派人找来的。
柳湘莲没想到这姑娘是个烈性的姑娘。
这个时候只觉得她想不开,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尤姐中午的时候向他开口提了婚事,所以柳湘莲便不便开口,让宝玉去劝劝尤姐,劝她年纪轻轻的别想不开。
而尤老娘和尤二姐只是哭,尤老娘甚至还在醒来的女儿身上使劲拍了几巴掌,哭诉自己养大个孩子多么不容易,骂她不孝顺,说什么:“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养大你就是让你孝顺我的,如今家里这么艰难,都指望着你拉扯我一把,你反而想一头撞死,你怎么这么不孝顺,早知道你这样,当初就该溺死你,也省的我操了十几年的心,抛费了那么多金银”。
……
重新活过一命的尤姐听了这一顿骂,翻身起来,顶着一头没处理干净的血迹跪在这些师太跟前,她想出家。
师太们合掌礼佛,沉默不语。
尤老娘和尤二姐激烈反对。
尤姐就说:“我死过一次了,算是我还了你一条命。别说什么日子不好过,我连死都不怕,难道我害怕一辈子青灯古佛吗?你们若是不同意也行,我此刻出了这庵堂,在外边一头撞死,你们给我收尸吧,葬不葬我都行,哪怕是把我放野地里让野狗去咬,我也无怨无悔了。”
看她这个样子,尤老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经历了什么,又有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只是骂的尤姐不省心,骂她不理解自己的苦心,骂她在宁国府惹事生非拖累了自己和她姐姐……
直到折腾到晚上进不了城,她们母女在庵堂里借宿也没有劝动尤姐,尤姐一整天水米不粘牙,不停的向尤老娘和尤二姐表明,若是真的要把自己带走,自己也只有一死了之。
“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吧,往后不必来找我,我也不找你们。”
到了第二天一早,尤老娘和尤二姐只能擦着眼泪一块互相扶持着离开了。
柳湘莲回去之后还特意找人打听了一下,得知尤姐和她姐姐不一样,没和贾珍父子缠到一块去,觉得自己冤枉了尤姐,特意去庵堂给尤姐道歉。
尤姐此时已经落发,跟随着几位老师太给人看诊,她是打下手的,柳湘莲想想,也是自己出口伤人,害的一个女孩本可以嫁人生子最后成了这个样子,心里愧疚不已,为此在宝玉的全说下,捐了些银米,了解了一番因果。
贾珍听说了尤姐的事儿之后,觉得有些可惜,主要是他没把尤姐弄上手,但是人家都这样了,他也放弃了,回头就丢开手不再提了。
尤二姐母女还不断的托人给贾珍带话,贾珍念在尤二姐温柔听话乖巧且年轻的份上,偶尔去找一回尤二姐,扔下点银子勉强够她们母女吃喝,让她们母女维持在仅能吃饱却又没有什么剩余的生活里。
可惜的是这一对母女根本不知道,男人的施舍向来不好拿,那些深情且不求回报的男人在豪门里面根本没有,只是这对母女或许知道了也没用,只能在这种日子里一年又一年的过着,直到青春不在,生活陷入困顿,到时候就算是她们不愿意,也要出门求一份生路了。
这对母子的将来是一眼能看到底的,同样薛宝钗对于自己小家庭的将来也已经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薛家的族人进京,除了给他们薛家的生意收拾烂摊子之外,很大一个目的也是来拜访贾家。
他们先去了荣国府和宁国府拜访。
把金陵贾家的族人托他们捎带的东西送了过来,坐下来喝杯茶,没提任何要求,只叙述了以前两家的交情,随后在晚上就回薛家的院子里去了。
对于这一群老人家的知情识趣,贾琏看的是赞叹连连,跟贾瑭贾琮说:“看到了没有?这才厉害呢,什么都不提,知道人情这东西越用越薄。所以来了之后咱们两家都有台阶下,像这种知情识趣的人家是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