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最近心里还算是畅快一些,有点意动,问:“唱的是什么?”
“是一出劝人向善的戏,说的是前朝一个富商,家里的女孩正嫁人呢,千挑万选的给孩子选嫁妆。在出嫁的时候,一场大雨下了下来,这个花轿就去庙里避雨。”
三春姐妹和林黛玉都睁大眼睛听着,尤氏看他们姐妹的样子忍不住哈哈一笑:“……在庙里遇到了一个贫家的姑娘,父女二人流落他乡,老父亲病了,已经奄奄一息,这个富商家的小姐看着心疼,就把自己的陪嫁妆奁给了那贫家姑娘。后来五年后当地发大水,这个富商家的小姐家财散尽,和家人走散了,讨饭来到了这个贫家女门前,贫家女已经是当地的一个富家太太了。二人相见,拿出当初的东西还给了她,助这个富商小姐重振家门。”
一个很老套的故事,但是三春姐妹和林黛玉没听过呢,连贾宝玉也听的津津有味,闹着老太太去看看。
老太太说着:“是一出劝人向善的好戏文。”就答应了下来。
一屋子的女眷都欢欢喜喜的说着过几日必定要跟着去瞧。
没一会到了中午该吃午饭了,外面的婆子来请示在哪儿摆饭。老太太今日高兴,就吩咐说在外面大厅里摆放,云芳和李纨就一起出去看着婆子们忙碌。
李纨想开小差,跟云芳说:“我来的时候兰哥儿闹着不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也不知道读书了没有,我先回去看看兰哥儿。”
云芳想说,你儿子才一点大,你就让他读书?
然而寡妇带着儿子实在是过的不容易,特别是碰上王夫人这个婆婆,什么都指望不上。李纨也就剩下让儿子出人头地这点念想了,于是云芳就说:“大嫂子尽管去,我等会替你掩护。”
李纨带着丫鬟走了,云芳乐的轻松,就坐在厅堂的一个凳子上看着这里的婆子打扫卫生安排桌椅,然而昨日晚上睡的不好,刚坐下就不停的打哈欠。
屋子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人,没一会,外面说饭菜到了,让打扫的婆子出来。云芳没动,看着小丫头们端着饭菜进来,放下之后,盘子上的盖子没揭开,全部退下了。
云芳对身边的黄晶说:“就说饭摆好了,请老太太和太太们来吧。”
黄晶出去后,只剩下云芳一个人,云芳打个哈欠,眼皮子很沉重,慢慢的闭上了,半梦半醒的时候就听见外面说:“……风骚的很……你们看到哪个眼睛没有,里面带勾子呢。”
接着说话的声音近了,一个声音说:“你别胡说,被发现了没你好果子吃,全家都卖到外面去。”
先说话的这个就不服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做下这样的丑事还想人不知道……我听那边的老婆子说,晚上叫的可欢了,声音可大了。她们没办法只能哄着大奶奶,大奶奶问外边是什么动静啊?那些婆子们就说是猫儿闹春呢。这都冬天了,猫儿闹什么春!”
咦,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云芳的眼皮子睁不开,就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看看谁在外面,但是身体不停使唤。
没一会儿又睡着了,接着半梦半醒听见笑声由远及近,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先来的是丫鬟们,进来之后给云芳见礼,看云芳睡着了,立即推醒了她。云芳这才浑身疲惫的起来,丫鬟们把盘子上的盖子揭开拿走,老太太被扶着进来了。
老太太先坐下,对儿媳妇孙媳妇说:“都坐吧,不用伺候了,一起吃。”
李纨不在,王熙凤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立即对着身边的平儿抬了一下眉毛,几个丫鬟悄无声息的撤掉一个凳子。
一群人一起坐下来吃饭。
吃饭寂寂无声,饭毕大家散开去洗漱一下,老太太叫着尤氏:“珍儿媳妇,你留下。”
尤氏就坐着陪着说话。
老太太问:“蓉儿他们两口子成亲也有一段日子了,怎么现在还没消息?”
尤氏就发愁的说:“这事儿我也着急,让人给蓉儿媳妇看了,没什么毛病,蓉儿也好着呢。想来是缘分未到啊!”
老太太叹口气:“唉,只能多求求菩萨了。”
正说着话,外面丫鬟喜气洋洋的跑进来:“老太太,瑭三爷来了。”
老太太一下子坐直了,“快让他进来。”
尤氏族这个时候立即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其他的女眷纷纷进来。没一会,贾瑭进来,先撩开下摆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拉着贾瑭的手:“瘦了,黑了,你看看你被晒的……吃苦了。”
说着用手帕擦着眼泪,旁边的邢夫人也跟着哭起来。王熙凤劝着老太太,云芳劝着邢夫人,过了一会儿,她们婆媳才止住了哭声。
老太太问:“差事办的如何?宫里怎么说?”
贾瑭低头回答:“得了皇上的夸奖,今年年末吏部考评,能得一个‘优’字,然而治水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明年还要出门。今年冬天,京城周边直隶管辖的地方已经组织了徭役,征发民夫四十万要修防洪渠,孙儿在十天后要去直隶实地查看,这几天每天得到半天假,上半天去宫里和部里,下半年回来休息。孙儿不孝,不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
老太太听了欢喜起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有这样的出息,老公爷在天也是瞑目的。快起来,宝玉,扶你哥哥起来。”
贾瑭站起来,邢夫人一叠声的问:“中午吃了吗?饿不饿?要不回去歇着?”
贾瑭恭敬的回答:“在宫里吃过了,大半年没回家,不知道家学怎么样了,下午儿子打算去看看家学,尽量早点回来歇着。”
老太太立即招呼宝玉:“跟你三哥哥一起出去看看,你也不小了,早点去读书,将来和你三哥哥互为臂膀,也是家门之幸。”
说着吩咐贾瑭:“带着你宝玉弟弟出去转转,他不懂的,你做哥哥的多教着一点。”
贾瑭答应下来,和王夫人打了招呼,就带着不想出门的贾宝玉退了出来。
他带着宝玉走了,屋子里一下子放松了不少。主要是老太太这个时候高兴,大家也跟着高兴。
贾瑭出门先去拜见了贾赦,又跟着贾赦带着贾宝玉回到了荣国府拜见贾政。
贾政知道贾瑭回来是要查家学的事儿,就让人叫上了贾珍贾蓉和贾琏。
贾宝玉一看贾政在,就吓得腿肚子打转,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急的立即给贾琏贾蓉打眼色。
贾蓉就笑着说:“来的时候忘记带学子们的作业了,我去拿一些好的来让三叔叔看一眼,宝二叔跟我一起去吧。”
宝玉如获赦免,立即跟着出门去了。
贾瑭的本意是要去学里看看,但是贾政的意思是看这大半年来的账本,先听听学里先生们的汇报,最后再去学里实地查看。
先看作业也行。
吴新登就带着银库里的账房进来汇报,账本放满了一桌子,一下午是看不完的。
而且汇报的时候,把一件事儿说的复杂无比,光是听就觉得头疼。贾瑭冷哼了一声,知道这是想糊弄事儿呢。户部那边的账不比你们的复杂,贾瑭都不觉得头疼,听着吴新登跟老和尚念经一样的一样样报数,半天下来还弄不完一个月的,就站起来亲自翻看账本,看来几页扔下去再看新的。
粗略看了一遍,大概有一百多的银子对不上账。
贾瑭对贾政说:“家里的账房不得用,不如从外面另外找了账房来查一查。就查学里的账,不过是多给人家几两银子,家里的总账人家是不知道的,一出一进,看看钱花在哪儿了。二叔以为呢?”
贾赦也在现场,听了之后用眼缝看了看贾政,贾赦是巴不得让人知道贾政不会管家。
贾政不乐意别人来查账,这是把自己的脸丢出去不要了。
他当家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要是维持不了自己的脸面,也不用当家做主了。
贾政看看贾赦,贾赦一脸冷笑。看看贾琏,贾琏装睡,摆明了不得罪任何人。
再看了看贾珍,贾珍低头一想,立即站起来笑着说:“瑭兄弟,别急,你先坐着。查账这事儿,用不着去外面找人,你现在是官儿,面皮比什么都重要,听我的,你要是觉得账本有错,不如我让我们府上的账房来查一查。放心我亲自盯着,不会出错的。”
贾赦当然想看着贾政出丑,但是贾政出丑会连累贾瑭,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贾瑭的前程明显很辉煌。且如今贾瑭有儿子,单单是为了给孙子考虑,他也觉得不能闹大了。
“你大哥哥说的有理,就这样吧,让宁国府的账房来查一查。”贾赦这算是表态了。
贾政立即点头,“不可包庇,查出来了定要重罚。”
吴新登瞬间一哆嗦。
就是查出来了,也不过是赶出去几只替罪羊,贾瑭看了看吴新登,这个罪魁祸首是再一次从网里跑了。不过不急,有时间慢慢弄他。
贾琏这个时候睁开眼,站起来笑着说:“大半天了,大老爷和二老爷不妨站起来走走,松松筋骨,也让他们收拾一下这里换些茶水上来。”
污浊宁
贾赦想去茅厕,贾政心里没底要叫吴新登出来问话,于是各自出去了。
在这个时候贾琏对着贾瑭看了一眼,站起来也出去了。
贾瑭就跟着出去,贾琏在走廊上等着。
贾琏先是埋怨贾瑭:“瑭弟,你做什么管那么多,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吴新登是二老爷的人,在里面贪点,都是知道的。”
贾瑭冷哼了一声,不想搭理他,但是忍不住还是问了:“贪的是你的银子啊,这家将来是你承袭的啊,你看的下去?”
贾琏果然有了几分火气,但是很快压下去了。
“有件事……算了,不跟你说。你只要知道如今当家的是二老爷就行了。”
贾瑭说:“我要是你,现在就弄死那个姓吴的。唉,只要咱们家能出人才,天大的事儿一床被子盖了。所以他们在别的地方贪财咱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在学堂,必须是要清白无垢的。别为了几个臭银子坏了家族的百年大计!”
贾琏这下没说话。
过了一会才说:“有点难,我知道瑭弟你一心为这个家,但是如今不是我当家,我当家自然听你的,可……比起来,二老爷比珍大哥强多了,缓着点,别最后弄的水火不容。”
贾瑭又是一声冷笑,觉得贾赦说贾政是个假正经有时候也挺对的。
家里这糜烂的摊子越来越出格,难道贾政不知道,他是知道的,他媳妇肆意破坏家里的各种成例,他也是知道的。然而没说,许是说了没用,如今成了这样一个地步。
在这个时候贾珍出来叫他们兄弟:“快来,两位老爷回来了,咱们接着商量刚才的事儿。”
这一商量就到了晚上,眼看着天要黑了。贾珍就站起来:“今日为了给瑭弟接风,我们家特意摆下了酒席,请两位老爷和兄弟们一块儿去乐一乐。”
这个时候贾蓉和贾宝玉也回来了,贾宝玉看了看长辈们,再看了看这几个兄弟。先是说了一句:“论理我不敢推辞,但是老太太还在后院等着呢……”
这个时候贾政还没说话,看见贾宝玉先说,忍不住瞪直了眼睛骂了一句:“孽障,没看见这么多哥哥都没说话呢,哪能轮到你先说。既然老太太在后面等你,去后面吧。”
贾宝玉听了之后立即跟各位告辞,随后退出去,高兴的差点蹦起来,快乐的向着荣国府后院跑去。
贾瑭不想去,“不如两位老爷和二哥哥一起去吧,我连着几日有些累了,想回去早点歇着。”
贾珍立即挽留:“本就是为你接风才摆下的宴席,你不去怎么能行呢?”
旁边贾蓉也说:“我父亲的话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三叔去吧。”
一边儿的贾政贾赦都说让贾瑭去略微坐一坐,喝几杯酒吃点东西就回来,不能枉费了贾珍一片苦心。
贾瑭打定主意不在那里久待,所以一群人便到了东边的宁国府。
本想着是自家人吃一杯水酒,没想到宴席却非常的豪奢,贾政看了之后忍不住皱眉,贾珍就当没看见。高兴的说有一个说书的先生被请了来,请贾政和贾赦一边吃饭一边听书。
贾政和贾赦老兄弟俩在另外一边的厅上边吃边听,这边只剩下了贾珍贾蓉贾瑭和贾琏,贾蓉执壶,殷勤的劝大家多喝几杯。
几杯热酒吃下去之后,贾瑭就觉得眼皮发涩,打了几声哈欠,实在是有些疲惫。
恰巧这个时候丫鬟们端着盘子又换了一遍菜,贾瑭跟贾珍说:“大哥不必让他们再给我送菜了,我这一会儿有些疲惫,想回去睡一会儿,明日还要进宫。”
贾蓉这个时候突然说:“瑭三叔叔何必回去,我们这里也有现成的房间,不如在这里休息一晚上。”
贾珍也是这么说的:“对对对,他们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你只管去睡,明日一早从我们这里往宫里去也是一样的。”
说着就对旁边的贾蓉抬了一下下巴:“去,请你二姨和三姨出来。”
旁边坐着的贾琏挑了一下眉毛,贾瑭正打着哈欠呢,听了这句话突然停顿了一下。一转头果然看见门外进来了两个打扮的非常娇俏的美人,浑身穿金戴银,富贵人家的打扮和普通的丫鬟有着极大的区别,两姐妹含羞带怯的走了进来,对着兄弟三个见礼。
像这样的女人出席在酒席上陪客,身份只有一个,就是外面常说的粉头。
属于妓或者伎,前者是靠自己柔软的身段,后者是靠吹拉弹唱的本事,但是做的都是倚门卖笑的事儿。
贾瑭就觉得有点儿突然,虽然知道宁国府里面这样的事多的是,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