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也确实比你强多了。”邢夫人又在刚才的座位上坐下来,把蘑菇搂在怀里拍着:“不仅是比你强,比咱们家这几个媳妇儿都强。我跟你说,我瞧着老太太有意思把她说给宝玉。”
云芳当然知道了老太太心里最看好的还是宝黛,“这不挺好的吗?留在咱们家,大家知根知底的,委屈不了林家的表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宝玉的婚事不是老太太一个人能当家作主的,二太太那边怎么想?”
邢夫人说:“她怎么想不重要,这件事老太太乐意就成。”
云芳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算和邢夫人掰扯下去:“刚才太太去那边的时候,我娘家打发人过来了。说是给咱们哥儿准备了一些东西,提前让咱们知道。”
“都备了什么,我这边好让人准备回礼,到时候回礼回的轻了也不好看。”
“金银碗各两只,金银筷子各两双,盘子大的烧饼一百个,京丝银挂一百束,冬天他要穿的虎头鞋棉帽子和棉衣棉裤,以及小木马摇篮和各色木头玩器,还有我两个嫂子给他做的罩衣等等。”
烧饼和挂面也就算了,外祖家有的送金饭碗有的不送,全看能不能有金银撑起这个场面了。当日贾兰过满月,李纨的娘家准备的都很简单,也就是一百束的挂面,还不是京城过寿送人的京丝银挂。
再往前推几十年,听说贾珠的满月礼王家就很讲排场,贾宝玉的时候自然也不差。贾瑭满月的时候,刑家凑了象棋大的饼子一百个来了,走的时候哭穷,老太太看着新孙子贾瑭的份上,给了刑家一百两银子,刑家不给自己母子做面子还拉后腿的事儿把邢夫人差点气哭。
如今殷家准备的多,让邢夫人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边的回礼自然要厚一些。邢夫人在孙子的事上非常大方:“你放心,到时候我盯着他们回礼。若是府中账房那边一时短了,我这边从私房里往外贴。”说完一叹气,“也不知道他老子能不能在他满月的时候赶回来,我倒是想念瑭儿了。”
办满月
第一天上午刑夫人果真在老太太面前讲了吃药的事儿。老太太昨晚就知道了,两个玉儿睡下后她睡不着,她把紫鹃叫过来问问,紫鹃把在东院的事儿都讲了。
老太太当场感叹:“还是你三奶奶想的周到,可不就是如此吗?”
所以今天刑夫人把这一话题说出来之后,老太太自然满口答应,吩咐了王熙凤去办,顺手奖励给了刑夫人一对笨粗的金镯子。这玩意儿别人或许不喜欢,但是很符合刑夫人的胃口,欢欢喜喜的收下了。
王熙凤下午来找云芳,顺便也说说办满月酒的事儿,就忍不住来找云芳吐槽。
“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修了什么福积了什么德,怎么碰上了你这么一个沾上毛就是猴的妯娌和那个看见金子眼珠子都转不动的婆婆。”
这话说的云芳哈哈大笑:“这话怎么说?”
王熙凤这个时候正抱着贾桂,听了就把孩子放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昨天老太太也不知道从哪个箱子里翻出了一对儿那么粗的金镯子赏了她。哎哟,你不知道把人给高兴的呀,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那里去。”
云芳就说:“你知道婆婆喜欢你还这么说,她得了老太太的赏赐高高兴兴的捧来给我看。我就搭上了一对金戒指给她配齐了手上的物件。她高高兴兴的走了,今天一天说不定都是笑口常开。”
“你孝敬她是应该的,把我挤兑的该怎么过日子?你越是孝敬她越显得我小气。如今婆婆看我,那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我等闲不敢往她面前凑。”
“你比我能说会道,我嘴笨只能出钱了。我这里出钱,你出嘴,说几句好听话哄哄她不就行了。”
“你说的轻巧,我得一直说好听话,哪天说的不中听了,或者哪天吩咐下来的事没办成了就恼上我了,以前的千般好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对她的不好。
罢了罢了,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说这事儿的。我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样的神通把家里面的那些管家媳妇们吓得不敢来找你了,这不,什么活都推到了我这里,让我过来问问你咱们家哥儿的事该怎么办?”
说着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单子递给云芳,这是筵席上所用的菜品。
“这是按以前的份例定下来的,是有点低,你若是愿意搭点钱,我帮你操办的红红火火圆圆满满。不过你要传授给我你的妙招,你是怎么把家里面那一些管家娘子们给收服的。”
云芳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什么收伏不收伏,他们可没服我,只不过是怕我找了他们的错给她们一顿难堪,到时候他们的脸没地方放。”
云芳把手中的单子放到一边,很认真的跟王熙凤说:“咱们这些人家,目前算是日子过得比较好的,家里面的女孩见识比较广,我是没法跟你比,我们家发迹的时候我都要嫁人了,没你们有见识,我的那些办法你早就知道,只是身在局中有些瞻前顾后。
咱们手里都有大把的嫁妆,也不指望贾家的家财让咱们花用。只要手里面的钱不让这些婆子们给卡着,你就精明一点,别让他们挑了你的错去。一旦他们觉得你好糊弄,往后就觉得你是个纸糊的,自然就不怕你。
我就是这么做的,想糊弄我,他们是没一丝的机会。
我说的这些你何尝不知道,只不过你还要管家,日常精明到底又怎么样?觉得还是很难办事,那是因为这些人里面有不少是老太太的人,也有不少是一太太的人。
谁不知道这些人手里面不干净,老太太身边的那个赖家不知道贪了多少去,还没办法把他给怎么样,因为是老太太给他们撑腰。太太身边的那个吴新登家的,谁不知道人家管着银库,不知道从银库搬了多少银子到他们自己家,也没办法对他下手,因为他们的靠山是一太太。
像这样的人动不了,对下面的人一味的严,人家也不服气。所以说你管家就是一个受气的活,叫我说如今家里这个样子属于积重难返了,除非有一天你从一太太手里接过了钥匙当家作主,不然的话,这家里面的事儿丁点儿别沾。”
“你说的轻松,那将来怎么办?现在不看着点,不去管家,将来到我手里库房里还有什么?”
“你知道杀年猪的事吧?他日老太太不在了,你说一太太会不会对赖家的下手,赖家不能脱钩,仍然是砧板上的鱼肉。”
“你这话可说错了,人家家的家财都在他们那个孙子名下呢,他那个孙子是个自由人,良民百姓,且如今还是个读书人,想求一个官身。这样的人,咱们能把人家怎么样?想夺了他们家的财,就是欺压良民,叫我说,老太太最糊涂的一件事儿就是给了赖家的孙子一个自由身。”
云芳微微一笑:“我若是一太太,这个时候摁死了他们家,让这个赖家的孙子断了做官的路,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养着这一家子猪,就是为将来用了。可惜一太太没这个魄力。或者说他们家早就倒在了一太太身边,背主了,成了一太太的人,一太太那糊涂性子,怎么可能对‘自己人’下手。
我跟你说,只要外边那些爷们撑得住,这个家就散不了,往后有你银子用。若是外边的爷们不顶用,你就算心气儿再高,把这个家管理得井井有条,照样抵不住树倒猢狲散。”
王熙凤一想:“你说让我撒手不管?”
“如今是一太太当家,一太太知道银库里面有多少钱。你也就是大丫鬟拿钥匙的命,连对牌都不在你手里,下面的那些人对你阳奉阴违,你自己考虑着办吧。我倒是希望你抽身能把心思放在咱们的生意上。”
一说到生意,王熙凤的眼睛里面瞬间亮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别的都是虚的,只有银子是实在的,咱们从当年合伙到如今也见到回头钱了,如今六千两银子到手,我都没敢让琏一爷知道。他要知道我有这一份钱,肯定想法子给我花了。难道我真的撒手不管?”
云芳想了想,“我只知道我大哥做了官我们家的好日子才好起来。为了能让我大哥做官,我爹说什么也要辞了他那点差事。你再想想你们家,你叔叔王大人和你婶婶日子是怎么过的?你原先小时候在金陵,你们那一房的日子又是怎么过的?”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一来我想管家,这样能显得出我的胸襟手段。第一,老太太也想让我管家。她用着一太太不顺手,多少有点让我和我姑妈打擂台的意思。”
“那你自己考虑着办,别到最后把你的那点银子也贴进去了。”
“这不会,休想从我手里骗走一个子儿。”
“说到这个,我要告诉你,生意上的事儿你别让你的人再插手了,我做个套儿,找个人替咱们做东家,到时候出事儿了一推干净。”
王熙凤满不在乎的说:“我知道了,只是也不能完全撒手了,咱们出不去,要是那些人哄着咱们怎么办?我还是要派旺儿去看着的。”
“他嘴严吧?”
“放心吧,要是不可靠我能交给他?”
这话题就说到这里了,随后王熙凤神秘兮兮的说:“你昨天见那个林妹妹了,你觉得怎么样?老太太想把她和宝玉凑一对儿。”
“这话昨天太太回来也说了,我倒是没什么,这事还要看一太太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一太太怎么想,她看不上林妹妹,是嫌弃林妹妹文文弱弱。而且林妹妹长得也好,日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咱们都知道大哥哥是病死的,但是一太太不这么想。她老觉得大嫂子管不住房里边的那些丫头,说白了,她是觉得大嫂子带头和大哥哥……这才让大哥哥一命呜呼了。所以对那些长得妖娆的就看不上。”
云芳不想听一房的破事儿,转了话题:“唉,算了,说这些挺没意思的,宝玉和林妹妹才多大年纪,婚配这种事儿可能十多年后才发生,先说说我儿子的满月礼吧。”
满月这一天,殷家的人除了老爷子和殷家老太太之外,其他的人都来了。殷家的男人自然是去前面喝酒,女人们来看望产妇和宝宝。
杨太太看到贾桂忍不住松一口气,觉得将来女儿有了依靠,所以对贾桂比对蘑菇还要溺爱三分。在这边说了话之后,一群人又乘马车去了荣庆堂贾家老太太那里。
殷家是正经的姻亲,也是今日的贵客。老太太这里隆重招待,荣国府旁支的女人也在一边陪着,杨太太今日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在老太太这里和老太太一起坐在榻上,说笑了一会儿,看到的屋子里面都是一些已婚的女人,忍不住问了一声:“怎么不见贵府的几个姑娘?”
老太太就叫鸳鸯:“请姑娘们来拜见贵客。对了,把林姑娘也请来。”说完就给杨太太解释:“是我那苦命的女儿留下来的孩子,前几日刚到了我这里。”
按理说林黛玉身上有孝,不该主动来,但是老太太说了,杨太太也不在乎,就笑着说:“快请进来,我一并瞧瞧。”
荣国府三个姑娘簇拥着林黛玉进来,杨太太是见过荣国府姑娘的,看到一个眼生的,就知道是林家的姑娘了。“哎呦,这模样长得好。要不是我儿子娶媳妇了,我就带她到我们家去了。”
林黛玉赶快低头,云芳就埋怨杨太太:“娘,看你说话豪放不拘小节,人家小姑娘年纪小脸皮薄怎么乱开玩笑。”
“我的不是,姑娘别放在心上,我就是好开玩笑。”说着拉着林黛玉的手,从头上摘了一根玉钗插在林黛玉头上,“这个给姑娘当见面礼,姑娘别嫌弃,一定要收下。你嫂子偶尔来我们家,你要跟着一起来才好。”
说笑了一会儿,这几位姑娘退了下去。杨太太问贾家的老太太:“我刚才那话也并非是信口开河,这林姑娘看着不俗,婚事林家怎么说?若是没有人家,我让两个儿媳妇帮忙留意着。”
殷祺的圈子是新贵,殷叡的圈子是读书人,前者富贵后者清贵。杨太太能主动提这件事可见是真的喜欢林黛玉,对于荣国府的女孩她都没主动提过这事儿,老太太也知道人家是好意,拒绝的很委婉。
老太太自然不想让林黛玉成人家的媳妇,说:“亲家你也太偏心了,怎么光操心她,我们家还有姑娘也等着你这种热心人帮忙呢。至于林丫头,她那里不急。”
王夫人立即接上:“是不急,姑太太才去了不久,说这个不合适。等三年除孝,还请亲家太太操心。”
杨太太恍然大悟,“是不合适,不该这个时候提,是我没想到。罪过罪过。”
老太太笑了笑,看了看王夫人,又看看云芳,云芳点点头,意思是回头自己会跟杨太太解释。
老太太这个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王夫人的意思,就是看不上黛玉,但是她一把年纪了,怎么不先安排好外孙女呢?这件事且有的磨呢。
好大雪
云芳儿子的满月宴办了之后,天气渐渐的冷了,按照往年的习惯,这个时候就该换轻薄的冬衣了。
就是用毛皮也有很多讲究。秋板,即所谓的秋天小动物们刚换的厚毛。在秋季的时候猎杀这些小动物,皮毛轻薄保暖,到了冬天就用不了了。冬天就要换冬日用的大毛,风毛出的越好越值钱。
荣国府在关外是有庄子的,每年也有不少皮毛送过来。因为林黛玉是刚来了不久,没有带冬天的厚衣服。老太太就吩咐家里面给林黛玉置办冬衣,并且经常接史湘云过来玩耍,连带着史湘云的衣服也一块做了。
这消息到了王夫人那里,王夫人对给史湘云做衣服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史湘云也就是亲戚家的女孩住几天就走了,能应付一下,而且经常跟史家有来往,交换些好处,所给给史湘云做几件衣服花不了几个钱。但是就不乐意给林黛玉做,可又没办法,只吩咐针线上的人按老太太的吩咐行事。
史湘云这一段时间在这里住着也是因为史家的两位夫人带着史湘云来看望贾桂,所以才留下的,又因为史湘云跟林黛玉能说到一块去,两个小姑娘就一起睡在了暖阁里。和贾宝玉的卧室中间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壁板。
贾宝玉有了这些姐妹,更是把学习的事抛到了脑后,还和姐妹们一块在府邸里面到处玩耍。王熙凤去给老太太回事的时候,碰见这一群弟弟妹妹,就吓唬贾宝玉:“宝玉,你什么时候去读书?过不几天你三哥哥就要回来了。”
“他们怕三哥哥我却不怕,我又没有出去读书。”
贾宝玉是丝毫不害怕考问,王熙凤看他天真烂漫不知道疾苦的样子,伸出手指在他的脑门上点了一下:“行啊,你不怕你三哥哥,那你怕二老爷吗?我是隔了三层院子就听见你们叽里呱啦的笑声,小心到时候被老爷捉了去,把你问的前言不搭后语。”
说完之后又在贾宝玉的脑门上点了一下,舍弃了这些弟弟妹妹进老太太的院子里了。
老太太把王熙凤叫过来是想打听一件事儿:“我听说宫里面那些公主身边要选陪读?”
“是有这样的事儿,但是这些公主年纪都不小了。说是选陪读,实际上就是选几个玩伴陪着公主读一两年书,回头公主下降驸马家里,这些姑娘们就散了。您是说想送二妹妹三妹妹进宫去陪读?”
老太太摆了摆手,歪倒在榻上,让鸳鸯给她捶腿:“既送了大姑娘进去,哪能再把她妹妹送进去。我想着……”
老太太的话没有说出来,老太太这个时候有点贪心不足,她既想让元春在宫里面出人头地,又想让元春赶快出来,别陷在宫里。
元春自从前几年前进了宫,经过王子腾的一番运作,做的并不做端茶倒水的活。而是分到了宫里的书房凤藻宫,负责给内庭女眷们送纸笔书本。宫里面的女人有些才高八斗,有些大字不识一箩筐,但是这一些女人都有的需求,就是念佛抄经。
所以后宫中每个月笔墨纸砚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贾元春的差事能接触到宫里面各个角落,从太后到那些低等的嫔妃贾元春都认识,她们也都认识贾元春。元春也见到过几次皇帝,不过并没有说话的机会,也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像这样的日子似乎一眼能看到头,若是皇帝能看得上元春,元春早就飞黄腾达了,何至于在宫里面待了这几年没有一点收获。老太太算算时间,贾元春这个大姑娘走的时候,萱姐儿还没出生,萱姐儿这个大姐儿都已经能跑会跳满嘴蛮言蜜语哄人了,贾元春还在里面。
有的时候老太太也在想,如果当初自己强硬一点,不让她进宫,找户人家嫁了,如今是不是也是儿女成双了。
所以老太太是想让王家趁着公主们的那些陪读们散了,就叫元春跟着一块回来吧。回来了还算年轻,还能找个合适的人家,再过几年,青春不在,门当户对的儿郎们都已经成亲了,想要找个合适的不容易,或者只是给人家做填房继室。这不是委屈了元春吗,可万一呢?万一她快成事儿了,把她接回来了,那不是坏了大事儿了吗!
而且,在宫里的几年,难道白白抛费了?
王熙凤自然知道老太太未尽的意思,老太太心里那一点儿不切合实际的念想王熙凤也知道。然而这种事,王熙凤也只能传个话,最终的决定权是在王夫人和王子腾的手里。
王熙凤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应该插手那么多。她这个人喜欢弄权又爱敛财,但是也分得清楚有些事情该不该自己插手。她敢在官场里面翻腾,但是宫里的事儿王熙凤就不敢多插手:“叫我说那些陪读们散了也是一个机会,但是这事儿还是要让二老爷去说。”
谁说都没有贾政说出来名正言顺。而且王夫人能反驳任何人,却不能反驳贾政。可贾政也不想让女儿回来,老太太太知道这个儿子的想法的。
其实荣国府上上下下都有些举棋不定,都盼着有个万一,万一这位大小姐能够一飞冲天,荣宠加身呢。
老太太这边有些犹豫,挥了挥手就让王熙凤出去了,王熙凤出来之后就坐着车到了云芳这边。
来云芳这里除了对账之外,也是来找云芳说话的。
“我心里面总有个事儿拿不定主意,想着要不要告诉老太太,可是我想着老太太也许能从其他地方打听的到就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