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笑了笑,开始加快脚步。
三
电话铃响过两遍后,泰德开始冒汗了。如果罗立还在那儿,他现在应该拿起话筒了。英语——数学大楼里的办公室并不大。他还能给谁打电话呢?究竟谁会在那儿呢?他想不出来。
第三遍铃声响到一半,罗立拿起电话:“喂,我是德莱塞斯。”
泰德一听到因抽烟而变粗的声音,就闭上眼睛,在零售店冰凉的铁皮墙上靠了一会儿。
“喂?”
“你好,罗立。我是泰德。”
“你好,泰德。”罗立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并不惊讶“忘记什么东西了?”
“没有,罗立。我遇到麻烦了。”
“说下去。”罗立说完这句话后,就那么等着他往下说。
“你知道那两个”——泰德犹豫了一下——“那两个跟我的家伙是什么人吗?”
“知道,”罗立平静地说“保护你的警察。”
“我把他们甩掉了,”泰德说。这时,一辆汽车开到黄金楼的顾客停车场,他听到声音后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有那么一瞬,他确信他看到的是棕色的普利茅斯汽车但那是一辆外国产的汽车,他开始看成的棕色,其实是深红色,由于一路灰尘,颜色变暗了。司机刚巧转过身来。“至少我希望我已甩掉他们。”他犹豫了一下。现在是紧要关头,他必须马上做出选择。当到这一步时,其实也谈不上做出什么选择,因为他别无选择。“我需要帮助,罗立。我需要一辆他们不认识的车。”
罗立沉默不语。
“你说过如果我要你帮什么忙,可以跟你说。”
“我知道自己说过什么,”罗立温和地回答说“我还记得我说过,如果跟着你的那两个家伙是为了保护你,你应该尽量与他们合作,那才是明智的。”他停了一下“我想我可以断定你没有采纳我的忠告。”
泰德差点儿脱口而出:“我不能听你的劝告,罗立。劫持我妻子和孩子的家伙也会杀了他们的。”他并非是因为怕罗立认为他疯了,才不敢告诉他真相的:大学教授对精神不正常的看法比一般人要灵活得多,他们有时甚至没有精神不正常这类概念。他们宁愿认为人们比较怪或非常怪,而不愿意认为他们精神不正常。他闭口不语的原因,是因为罗立德莱塞斯是那种内向的人,泰德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信服而且无论他说什么都可能坏事但是,罗立虽然性格内向,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还很勇敢泰德相信罗立对保护他的警察、麻雀等一系列的事情很感兴趣。最后,泰德相信——或仅仅是希望——保持沉默是最佳方法。
不过,等待罗立的回答是很艰难的事。
“好吧,”罗立终于开口了“我把车借给你,泰德。”
泰德闭上眼睛,不得不挺直膝盖,以免自己倒下。他用手擦擦脖颈,手上粘满了汗水。
“但我希望如果车子归还时坏了,你要保证修好,”罗立说“如果你是一个逃犯,我的保险公司不会付修理费的。”
逃犯?因为他从保护不了他的警察眼皮底下逃走了?他不知道这是否使他成为一个逃犯。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他以后会考虑的,等到他不像现在这么焦虑和恐惧时再说。
“你知道我会的。”
“我还有一个条件。”罗立说。
泰德又闭上眼睛,这次是因为他感到挫折:“什么条件?”
“事情结束后,我要知道所有的一切,”罗立说“我要知道你为什么对有关麻雀的民间传说那么感兴趣,以及为什么当我告诉你灵魂摆渡者的含义时你变得脸色煞白。”
“我变得脸色煞白吗?”
“像纸一样白。”
“我会告诉你整个事件的,”泰德咧嘴一笑答应说“你也许会相信一点儿。”
“你在哪儿?”罗立问。
泰德告诉了他,并要求他尽快过来。
四
他挂上电话,走回门内,坐在一辆校车宽大的保险杆上,这校车不知什么原因断成两半。当你不得不等人时,这是个好地方。从公路看不到他,但他一探身就能看到零售店前的停车场。他四处张望,寻找麻雀,但一只也没看到——只看到一只又大又肥的乌鸦,它正在废车的通道间漫不经心地啄闪亮的铬碎片。一想到半小时前他才刚和乔治斯达克进行了第二次谈话,他就觉得有点儿不真实,似乎那是几小时以前的事了。尽管他一直忧心冲冲,他仍感到睡意朦胧,好像到了上床时间。
跟罗立通话后十五分钟左右,那种瘙痒感又开始出现了。他唱起约翰韦斯利哈丁中的几句歌词,一、两分钟后,那种感觉消失了。
也许这是心理原因,他想,但他知道这不是。那种感觉就像乔治试图在他心中打个孔,由于泰德意识到这一点,他对此就非常敏感。他猜用其它办法与斯达克接触也行,而且认为他可能不得不尝试其它办法但那意味着招来麻雀,而他并不希望那样。另外,他上次虽然成功地窥探了乔治斯达克的内心,结果却是用一只铅笔刺伤了自己的左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非常慢。二十五分钟后,泰德开始怀疑罗立改变主意,不来了。他离开断裂校车的保险杠,站在废车场和修车场之间的大门口,不管别人能不能从公路上看到他。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冒险搭车了。
他决定再给罗立办公室打个电话,刚走到半路,这时一辆灰扑扑的大众牌小汽车开进停车场。他马上认出了他,连忙跑过去。他想到罗立对保险的担心,就觉得可笑。他认为他能算出这辆车共值多少钱,退一箱汽水瓶的钱就够付赔偿费了。
罗立在零售商店的一头把车停下来,走了出来。泰德惊奇地发现,他的烟斗点着了,吐出大团烟雾,这要是在一间关闭的房间那可真够呛人的。
“你不该抽烟,罗立。”这是他想起的第一句话。
“你不该逃跑。”罗立严肃地回答。
他们两人互相看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
“你怎么回家呢?”泰德问。他应该立刻跳进罗立的汽车,沿着漫长曲折的公路,驶往罗克堡。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叫一辆出租车,”罗立说,看看这一大片闪光的废车“我猜出租车经常到这儿拉那些扔掉汽车的人。”
“我给你五块钱——”
泰德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钱包,但罗立挥挥手。“我带着钱呢,”他说“我有四十块钱呢。比丽让我揣着这么多钱四处跑,连个保镖都不带,真是不可思议。”他高兴地吸着烟斗,然后把它从嘴边拿开,冲着泰德微微一笑“但在适当的时候,我会把出租车收据给你的,泰德,别担心。”
“我开始担心你不会来了。”
“我在小杂货店停了一下,”罗立说“买了一些你可能用得着的东西,泰德。”他身体探进车内,一边嘀咕,一边吐着烟雾,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只纸袋。他把纸袋递给泰德,泰德往里一看,看到一副墨镜和一顶红色棒球帽,刚好遮住他的头发。他抬头看看罗立,非常感动。
“谢谢你,罗立。”
罗立摆摆手,冲泰德诡秘地一笑。“也许我该感谢你,”他说“十个月来我一直在找个借口抽烟。不好的事情倒是有——我小儿子离婚、那天晚上在汤姆卡洛尔家打牌输了五十块钱,但它们都没有真正把我刺激得重新抽烟。”
“这次可够刺激的,”泰德说,打了个冷战。他看看手表,快一点了。斯达克至少比他提前了一小时,也许更多。“我必须走了,罗立。”
“好——很紧急,是吗?”
“我还有一样东西——我把它塞在上衣口袋里,这样我就不会把它弄丢了,这并不是在小杂货店买的,我是在办公桌找到的。”
罗立开始翻他那件一年到头穿着的旧格子运动服口袋。
“如果汽油指示灯亮的话,拐到什么地方去弄罐汽油。”他一边说一边寻找“那是可以重复使用的东西。啊!在这儿!我快以为是拉在办公室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削过的木管。它像泰德的食指一样长,空心的,一头有个缺口,看上去很旧。
“这是什么?”泰德从罗立手中接过来时问。但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他感到自己的思路又清晰了一点儿。
“这是鸟哨,”罗立说,从烧着的烟斗上方打量着他。“如果你认为有用,我要你拿着它。”
“谢谢你,”泰德说,把鸟哨放进前胸口袋。他的手有点儿颤抖“可能用得着。”
罗立两眼在紧锁的眉头下瞪大了,从嘴里拿下烟斗。
“我不能确信你需要它。”他用低沉颤抖的声音说。
“什么?”
“看你身后。”
泰德转过头,在他看到之前,已知道罗立看到了什么。
现在已不是几百或几千只麻雀了,废车场方圆十英亩内的废车上铺满了麻雀,到处都是麻雀泰德一点儿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人用四只眼睛看着麻雀,麻雀用两万或四万只眼睛看着他们,默默无声地站在汽车盖、窗户、车顶、排气管、散热栅、发动机、车架上。
“天哪,”罗立声音沙哑地说“灵魂摆渡者这是什么意思,泰德?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开始明白。”泰德说。
“天哪,”罗立说,双手举过头顶,使劲拍着手。麻雀没有动,它们对罗立不感兴趣,只盯着泰德波蒙特。
“找到乔治斯达克,”泰德低声说,像是在耳语“乔治斯达克,找到他。起飞!”
麻雀飞上雾蒙蒙的蓝天,像一片乌云,翅膀发出呼呼的声音,隐隐的像雷声的余响,同时吱吱喳喳的叫着。两个站在零售店门口的人跑出来看。头顶上,黑压压的麻雀群盘旋着,然后掉头向西飞去。
泰德抬头看着它们,有那么一瞬,这现实与他第一次进入恍惚状态时的幻象融为一体,过去与现在融为一体,就像一条古怪而美丽的辫子一样交织在一起。
麻雀飞走了。
“天哪!”一位身穿灰色技工服的人喊道“你瞧见那些鸟了吗?那些该死的鸟从哪儿来的?”
“我有一个更好的问题,”罗立看着泰德说。他又重新控制住了自己,但显然他很震惊“它们往哪儿飞?你知道,是吗,泰德?”
“当然知道,”泰德低声说,打开汽车门“我也必须走了,罗立——我必须走了。太感谢你了。”
“当心,泰德,千万当心。没有人能控制死后的使者,不能长时间地控制——总要付出代价的。”
“我会尽量当心的。”
大众汽车的变速杆抗议似的发出声响,但最后还是听话地启动起来。泰德戴上墨镜和棒球帽,然后向罗立挥挥手,开走了。
他开上2号公路时,看到罗立蹒跚地走向他用过的那台收费电话,泰德想:“现在我必须把斯达克排斥在外,因为我现在有个秘密,也许我不能控制灵魂摆渡者,但至少我现在拥有它们——或它们拥有我——不能让他知道这一点。”
他挂上二档,罗立的汽车开始颤抖着加速达到前所未有的每小时三十五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