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禁不住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想若母亲还在,或者还能安慰她几下,可苏大太太的面目在她记忆中太过模糊,能让人想起的,只是那个服用过量鸦片町后瘦骨嶙峋,两颊骨高高耸起,脸上总有不健康红晕的女子,她到后来,哭也好,笑也好,已全无一个大房太太该有的风范。
苏大太太就算活着,她能顶什么用?
苏锦瑞刹那间只觉心灰意冷。
这时候,前头堂屋那传来嬉闹之声,一群人围着一个丽人正说说笑笑,苏锦瑞透过泪眼,很困难才辨认出那原来是苏锦香。
自从她冒名顶替去赴了一次陈公馆的游园会后,苏锦香整个人就宛若突然绽放的芍药,原有的青涩被措手不及的艳丽生生压住,她比照着省城最时髦的女郎,从头到脚被精心打磨过,头发贴着耳际俏丽地卷了若干个弯,齐眉刘海斜箍着一个亮晶晶的水钻发冠,一身宽宽松松的洋裙,丝绸质地,不设腰带,偏偏有丝丝缕缕也不知什么做成的银线流苏垂下,一直盖到脚踝,足下半高跟的白色麋鹿皮鞋,衬得她身形袅袅婷婷,人一动,摇曳轻柔,妩媚横生。这一身打扮别说压过苏锦瑞的洋学生装,就连二姨太全盛时期,也未见得如此光彩照人。
围着她的全是苏家宅院里平素不怎么互通有无的女性们,此刻连她们都抛却矜持,对着苏锦香这身奇异又华丽的装束半是羡慕半是好奇。有人夸好看,有人说夺目,有人不以为然,有那老派持重的,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二小姐年轻轻的姑娘家,这一身打扮也太过了些,叫老太爷瞧见可是要不高兴的……”
她一句话没说完,苏锦香已然用继承自二姨太的好嗓门尖声笑道:“哎哟,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了吧,这可是巴黎今年最新出来的裙子,若不是陈公馆的三太太割爱,我有钱也买不到这种舶来货呢。”
二姨太笑逐颜开,在一旁帮腔道:“可不是,虽说不过一条裙子,可这里头有陈三太太的面子,老太爷就算晓得了也只会夸我们瑞香会交际,招人喜欢,她不过去了一回游园会,便结交了好些太太小姐。对了,瑞香啊,人家送咱们这个,咱们回礼回什么,可不能回例牌那些老物件,等下叫人笑话你。”
“二妈,你放心吧,我早就想好了。”
“哎呀你这手上也太素,我还是再请人去叫银楼的师傅带些新款戒指挑挑好啦。”
她母女二人一会笑着说要打新首饰,一会闹着要裁新衣裳,合着众人开始聊哪家的货好,哪家的款新,笑声如水上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一直荡到苏锦瑞这。
苏锦瑞隔着长长的廊道,头一回觉着这贝壳卵石镶嵌的四壁阴森森,凉飕飕。她愣愣地看着,与苏锦香她们分明不远,然而从她这里到她们那里,却仿佛隔了鸿沟深海。
良久,她拿手背狠狠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昂着头,挪着尚未痊愈的腿,慢慢朝前走去。
就如苏老太爷所说的,一切各凭本事,一日戏未落幕,一日便胜负未分。
☆、怀仁巷
怀仁巷正经来说似巷非巷,不在东城也不在西城,而是处在东城与西城交界的地方。因为地理的缘故,它既挨不上东城的荣华,也沾不上西城的富贵。东城独门小院的花园洋楼一栋接着一栋,住的尽是军政要人,平日里尽是汽车卫队出没。而西城的大屋次第林立,商铺一家挨着一家,人力车电车穿行而过,一天二十四个钟,倒有十二个钟人头簇拥。怀仁巷夹在东西城中间,两头的热闹好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