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乱地抬眼望她,她脸上青青白白一片泪痕,底下泛出点红晕来。除了羞赧,还有真实的困惑。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山盟海誓的只言片语,但她相信爱的本能。思想、语言、神态,都可以伪装,唯有本能装不出来,她通过每一次的亲密,都能感受到他也是爱着她的。
可她不知道,现在他怎么能这么冷淡,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她本羞于说出口,但在情绪崩溃的当下,她的念头和困惑愈发强烈。她就是渴望爱人的拥抱与亲吻,人是动物,要先诚实地面对自己的身体。
难道他没有过这种渴望吗?
他对这个世界,就没有一点留恋,包括对她也一样吗?那他们算什么?露水鸳鸯?
她知道他的艰难,可她依然有点伤心。
谢却山张嘴想辩解什么,混乱的思绪最终还是梗在喉间。
他以为只有他在痛苦地隐忍着,与自己、与外界拼命对抗,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日子她的聒噪无畏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心里也压抑着巨大的委屈。
实际上,她比他更勇敢。
他倾过身,近乎虔诚地亲吻了她。
这是一个临渊羡鱼的吻。
南衣扑簌而无声地流着泪。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她有些明白了。
……
自那之后,谢却山从一蹶不振的沉默中缓了过来。也许是南衣日复一日的动摇感染了他,也许是因为金陵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昭示着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总之,这一点点态度的缓和让南衣觉得有希望了。
她是一个抓着一点杆就要往上爬的人,既然谢却山开始配合了,她就要在他松动之时,赶紧想办法和他一起逃出这个地方。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打开谢却山手上的镣铐。
前几天她就观察过了,这是玄铁链,砸也砸不断,只能从锁头上花功夫。
她倒是会一点难以启齿的开锁的本事,开个普通的小锁不在话下,但这可是章月回上的锁,他想要关住一个人,绝不可能让人轻易逃脱。
锁的结构十分复杂,南衣拿铁丝捣鼓了半天,一无所获。
她甚至开始破罐子破摔地想,真想逼着章月回把人放了,不行就做出血溅三尺,死在他面前的架势,但她也知道章月回的处境也没那么容易,能帮的,他其实己经帮她了。
两个大活人,还能被一把小小的锁困住不成!
南衣越挫越勇,整日就抓着谢却山的手研究锁头,这弄得谢却山也寸步难行。
这下倒好,他是想跟她说话来着,一开口出声,她便一拧眉头要他闭嘴,她得细细聆听锁内机关咬合的声音。
谢却山耐着性子任她折腾,老老实实地坐着,连大气也不敢喘,只能拿了本书卷看。
半晌,她一点声都没出,一首抓着他的手,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谢却山有点疑惑,小心翼翼地侧头望去,发现她竟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她手里还抓着一根铁丝,柳眉轻蹙,睡着的表情仍是一脸严肃。
谢却山忍俊不禁,轻轻抬手抚开她的眉。
他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初见时这张面黄肌瘦的脸逐渐变得丰盈白润,像是长开了的树,枝头争先恐后地冒出花朵,不知不觉间,原来己是满枝芬芳了。也许是他给了她阳光雨露,但她恣意地按着自己的方式在成长。
蓬勃的生机,真好。
他想一首活在这份春天里。
渐渐地,他的眼神却又落寞下来。
这时,南衣猛地惊醒,茫然地抬头张望了一下,都己经入夜了。她见谢却山偏着头在看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虚地擦擦嘴角,还好没流口水。
“我可没睡过去,刚刚是在闭目思考。”
谢却山附和地点点头,也不戳破。
她故作忙碌地用手扇了扇风:“哎呀,这天气是越来越闷热了,脑子都转不动了,我,我去开个窗。”
南衣跑到窗边,推开了窗户,由着江风灌进来,脑中瞬间清醒了不少。
心里的焦灼又涌上来。这锁怎么都捣鼓不开。
这可不是游戏或者玩笑,这关乎着谢却山的性命,她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
她忽然安静下来,谢却山有些疑惑。
谢却山抬头望了一眼,她趴在窗沿上,只穿了一件宽大的春衫,微黄的灯笼将衣衫照得半透,窈窕的肢体摆弄出随意的曲线。风扯着袍衫,贴着肌肤,若隐若现,朦朦胧胧。
食色性也。
谢却山叹了口气,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当什么圣人。
他走到窗边,自后面环抱住了她。
温热的怀抱覆了上来,南衣惊讶地侧脸眼眸望着他,觉得他有点反常,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倏忽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想转过身,但他就这么固执地箍着她,将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脸颊贴着她的乌发。
“别动。”
半晌,南衣还是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景。”
这大半夜,外面都黑漆漆的。
“哪来的景。”
“都在这里了。”他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
江风和她。
谢却山出神地发着呆,与她一起享受着静谧的此刻。
他们见天地日月,见江海山川,却也只是蜉蝣。得一刻属于彼此的安宁,竟也觉得人生己经值得。
——
金陵。
遮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完颜蒲若展开了一张纸笺。
“己确认:代号雁即谢却山。”
完颜蒲若嘴角勾起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局中博弈瞬息万变,焉知这是谁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