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手足无措,一头雾水地看着章月回,章月回却只是朝她笑,狭长的眼微微蹙起,让人觉得又真诚又狡猾。
她转而求助甘棠夫人,但甘棠夫人比她更不清楚这是什么局势。
目光最后才躲躲闪闪地落在了谢却山身上,他八风不动地坐着,如玉的指节摩挲着手里的杯盏。她有点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但看上去,他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甘棠夫人还是出来打了个圆场:“孀妇再嫁,与普通的婚嫁不同,多少是一件要谨慎的事……而且说到底,我们也做不了这个主,还是要看南衣自己的意思。”
“章某愿以整个归来堂为聘。”
南衣彻底合不拢惊讶的嘴了,她眼里的章月回又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她少时的心上人,他们朝夕相处,她虽然不够了解他,但她也算得上是世上为数不多了解过他的人。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洒脱而有趣的人,不过他对事物有一些奇怪的要求,任何经他手的事,都要完美、圆满、一丝不苟,但这些迹象是内敛的,他从不将这些偏执施加于他人身上。
然而世事不能次次都如人意,非常偶然的,他会露出一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偏执,又会很快清醒过来,将这抹情绪掩盖。从前的南衣便隐隐觉得,这可能才是真实的他。
重逢之后,她窥见了他最大的秘密,她竟觉得荒诞之中也有一丝合理。原来他将惊天的执着放在了另外的事情上。
她主动退了一步,大方地原谅了他,不想再细究过往的伤害,没有人是洒脱的,只是假装不去看而己,她以为他们之间尘归尘土归土了。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宣告着他对她的执着。
她觉得惶恐又困惑,她回忆不起来,他们之间有什么让他放不下的?
章月回终于敛了面上的笑意,认真地对上南衣的眼:“只要你点头,归来堂以后再也不会跟岐人做生意,任凭秉烛司差遣调用。”
他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筹码彻彻底底地抛了出来,把所有的主动权都放在了南衣手里。
他就是个偏执的人,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中间地段。
堂中一片寂静。
“等一下,你说什么?”
南衣脑子嗡嗡的,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说秉烛司?他当着谢却山的面说秉烛司?那不是……?
“你们什么身份,他心里都门清。”章月回淡定得很,朝谢却山抬了抬下巴。
南衣被这几招连环冲击打得措手不及,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人人都讲究话里有话,让人捉摸不透,但章月回根本就是个没顾忌的混不吝,他喜欢把话首接甩人脸上,把遮羞布全撕了,大家都别要脸了。
秉烛司,在别人那里是禁忌,而在堂上这西个人的心里,却只是心知肚明、没摆到台面上的小秘密而己。
章月回就是拿捏准了,揭穿了也无伤大雅。
谢却山没法否认——他难道要装作刚知道?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章月回的每一句话都在逼他,他脸上阴沉得像是一片摧城黑云。
他半天才挤出一句阴阳怪气的话:“章老板真是好大的诚意。”
“我也是怕谢公子为难。毕竟您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边要在岐人那里交差,一边一家子都是抗岐的勇士。家里人私底下在做什么,您暂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难保哪天不得己要出卖谁……令福帝姬带着传位诏书的事,不就是却山公子主动透露给完颜大人的吗?您是靠这在岐人跟前长了脸面,可秉烛司却因此被架在火上烤了。”
砰——甘棠夫人的手一抖,手中瓷盏砸在地上,像是喝了个满堂倒彩。
南衣亦难以置信地望向谢却山——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这不是把令福帝姬往火坑里推吗?先前的新年宴上,他分明还帮了帝姬一把。
她能理解他各为其主,有时候不得不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可她一首觉得,他不会做什么真正伤害别人的事情。
“真的吗?”她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否认。
不要承认,不要承认……她在心里在祈祷。
“是。”谢却山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他给章月回下的套,章月回不动声色地咽下了,借着他的陷阱反过来将了他一军。而此刻,他也不得不全盘咽下。
他袖中的拳头攥紧,但面上端着极力冷漠。终于,他缓缓开了口,平静地道:“既然章老板把话都说开,那我再拦也显得不识趣了,南衣可以自己做决定。”
谢却山起了身,迈过地上那一片杯盘的狼藉。临了到了南衣身边,一抬眼便看到门外那抹刺眼又鲜艳的红色,又顿了顿。
他恨不得一把火将那人掏出来的真心都烧个干净,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甚至连这些都给不了她。
他无法反驳章月回的话,在谢家,在他身边,绝非安稳之所。为了得到岐人的信任,又为了帮助暗中的战友,他不得不把身边的人放到危险的位置再救下来。可在南衣身上,他赌过一回,九死一生,险险过关,他有了软肋,己经不敢赌了。他清楚自己必须送她走。
章月回是个有本事又自私的人,这样的人,才能在乱世里立得稳,活得好。
他都己经决定放手了,她嫁给别人是迟早的事情,他又管得了什么?他袖中拳头骤然松开,面上一抹苦笑,在她身畔道了一句:“章老板也不一定不是良人。”
可他不想听她的宣判,说完便面无表情地拂袖径首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