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安城南郊风死岭上,正举行祭天。
仪式盛大而隆重。
汉皇安于皇座。他的叔父、兄弟们均列席参加。
安邦侯刘建都,才识过人,野心勃勃,忿忿不平地斜睨资质平庸的皇帝,徒叹时不我予。
丝竹乐音骤响。
一百名舞者,披甲执戟,排做“凤翔阵”“龙腾阵”
接着,主跳者出场了。只见一个金蓝怒彩的木刻面具,顶部隽有龙形、凤翅,尖锐突出的鼻、眼、下颚夸张地垂吊着,形象十分威武而丑陋。
此乃“夏原君”的假面舞蹈。
传说夏原君是宋襄公的长子,性格悍勇,胆识超群,可他容貌异常秀丽,攻敌杀伐不足以威吓他人,因此特别戴上面具借以慑服众人。
舞者穿着金黄色长袍、紫衣、银币,手中执鞭。舞姿态英武而威风,腰、腿尤其是力与美的结合。全场的目光全为其所吸引。
皇座几案,香烟袅袅上升。
汉皇眉开眼笑地拍手喝采,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样的人怎么能统领文武百官,治理朝政。
刘建都愈想愈不甘心,抓起酒杯,猛灌黄汤。
他年方五十四,相貌堂堂,天庭饱满,眼更是精锐骇人,其军事才能,向为朝中百官所钦佩。
但基于国法,他绝无机会成为君主,即使他身边有着出色的谋臣,以及一等一的手下张错和西门雪。
“王叔,别净顾着喝酒,猎鹿开始了,快派出你手下的大将出马吧。”汉看了无心机,专心只想着看热闹。
刘建都向他身畔侍卫张错颔首。
“侯爷,”西门雪抱拳道:“我也去。”
张错回眸,望向自己的对手。西门雪,三十出头,身形魁伟,眉宇冷岸,居傲地与他四目相迎。
三年前,他们曾在“奇来峰”交过手,张错以一记“天涯归人”险胜,三年后,他们又将遭逢。
刘建都未及点头,一头野鹿突然奔出来,窜下山林而去。
太子及众王部属中的精锐将士亦旋即策马逐鹿。一时间马鸣喧腾,人声鼎沸,壮观且热闹不已。
所有的人都站台票在高岗上欣赏,隔着滚滚蔽日的黄土,屏气凝,等候最终也最凄厉的一刻。
棒着“夏原君”假面具的背后,有一双明眸紧紧盯着人和马。
假面被织细的柔荑缓缓取下。
此来乃一名年方双十的女子,敷了点胭脂,淡扫黛眉,眉间贴了红色花印,倍觉妖媚。
她是刘建都那群侍妾所生下十二名子息中唯一的女儿,名叫寒曦。
这沉稳内敛的张错身手好极了,他迅速脱颖而出,一道映占长虹,电光石火间,比众武者先行刺中窜的野鹿。
就在张错收剑之际,西门雪的侠也来了,他飞快将那可怜小鹿斩为两截,鲜血四溅
先发者勇,后至者狠。
西门雪见张错技高一筹,笑道:
“好身手,没想到短短三年,张兄的武艺更是出神入化,佩服。”
张错忙还礼:“承让。”
“我两同事一主,亦是有缘,何时得空,可否浅酌一番?”西门雪脸上笑得春风无限,眼中却凌厉异常。
“随时候教。”张错泰然自若,波澜不生。
他是武林奇侠传人,十五岁即凭着七十二路的“流星剑”名闻遐迩;十八岁继承父业,掌领旗下六家武馆和镖局;去年因一场灾变,逼令他散尽家产,委身安邦侯府。
刘建都有只知他是落魄勇士,却不了解他还有一段复杂离奇的遭遇。
西门雪兴他两骑驰近,这才发现,方才那名威严的舞者原来是“她”
寒曦用目光迎接张错,一点也不逃避。可,他却视若无睹。
倒是西门雪,灼灼的目光始终盯着佳人,不忍稍瞬。
黑夜,田野出奇的静。张错被迎入“华阳楼”背后的木门立即补重重上了锁。
珠帘末掀,先闻茶香。西门雪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个棋局。
侍女正在煎茶,炭火令室内暖馨昏晕。西门雪紧紧的眉目因张错的到来而略显舒展。
他忙起身馆客,一壁笑道:“张兄果然守信,来,坐,先吃碗好茶。”
捧起青瓷碗筷,但见银绿隐翠,茸毛如雪花飞舞。张错呷一口,霎时香气袭人,清醇甘美。
“是洞庭珍口碧螺春。”
“内行。”西门雪乐开了怀,笑得眼睛只余一条细缝。“我两下一盘棋如何?”
侍女解意地退出房门,廊下犹有数名侍卫,严密地防范似乎另有蹊跷。
西门雪指着棋盘,自言自语:“你看,白子便是侯爷,黑子代表皇上,而我两,不过是观棋者。”他先放白子“侯爷平乱定国,功劳有目共睹,乃人心所向。”再抬黑子“皇帝愚昧无知,纵容太后淫乱朝政”他忽而抬头瞟向张错“一旦大举发难,张兄将站在哪一边呢。”
张错浓眉紧皱,谨慎地一字一顿:
“阴谋造反,罪当处死。”
“愚蠢!”西门雪步步进逼“大丈夫当”陡地,传来一阵喧嚣人声。
一粒小晶球破窗飞入,砸乱了棋局,黑白子四下飞散。
张错和西门雪同时矫捷地飞出廊外,迎面险些与一名女子撞个满怀。
“小姐,你不能”侍卫仓皇伏石阶下,面面相觑。
寒曦已改穿雪白绫衫,外罩水红披风,装束十分随时意,肩后一束青丝尚有几绺散落额前。
西门雪一怔:“原来是寒曦小姐。”
“我一见你们在下棋,就急着起来凑热闹。”她有意无意地睇着张错:“如何?已见分晓了吗?”
张错不解风情,冷冽地移转星芒“不巧与西门兄刚干一局。夜深了,就此告退。”欲一揖而去。
寒曦伸手一拦“正巧我也要回去,送我一程。”
张错有些不耐“张某乃一介武夫。”
“不送我没关系,把水晶球赔给我。”她拾起破散的碎片,递给他“喔哦,这是西域朝贡的宝物,看你用什么样来赔?”
张错惨然一笑“张某本身无长物,就赔你这个吧。”他自怀里取出一柄刀鞘刻镂精美的鱼肠剑,交予寒曦。
寒曦手抚短刀,盈盈美目溜溜地瞅着他,这个武林剑客,脑筋死硬,半窍不通,居然废话也不肯多说两句,用他最贵重的东西赔给她。
她慧黠一笑:
“呵,这很值钱的,不觉得心疼?”
张错摇摇头“算了。”转身才跨出门槛,寒曦又追了上去。
“为何跟着我?”
“哪有?我只是正好要回府而已,充其量只能算是同路。”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欣喜地端详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将。
两人一个昂首阔步、一个撩裙快跑地出了华阳楼。
张错纵身跨上系在松树下的红鬃烈马,假装没听见寒曦气吁吁地紧随在后。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何况此刻夜黑风高,再怎么说,她都是安邦侯的掌声上明珠,不顾僧面也得看佛面。
算他倒霉。翻身跃下马鞍,道:“上得去吗?”
寒曦腼腆一笑“如果有你助一臂之力的话。”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踩稳我的手臂。”张错不肯碰她,用自己的臂膀当踏脚石,助她骑上马背。
“你不上来?”这匹马非常高壮,坐两个人足足有余。
“我用走的就可以。”他一手抓着缰绳,几乎脚不沾地地驰风而行。
“慢点,慢点。”跑那么快,怎么有时间聊天?寒曦好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家世、背景、娶妻子与否
“怎么?”张错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阴郁。
西门雪那些话,使他百感交集。除非是推心置腹,否则如此机密大事,怎肯吐露于他。
西门雪九成九料准了,他会跟他共推安邦侯反叛,所以才不存戒备之心。张错反复思量,但,知悉了大计,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你跑太快,我会怕。”寒曦裸露的手肘,在他跟前晃了几晃“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张错猛的眼一拧,将速度放缓许多。
“这样总成了吧!”
“嗯,是好多了。”寒曦怯生生的问了句:“张将军家住哪儿?”
“河北。”
“联络吗?我是指你亲人。”
“张某四海为家,在这世上,无任何亲人。”张错凝向她故做无邪天真的脸,戒慎地揣测她此问是不是别有用心。
“你是指”寒曦掩不住一阵喜,立即又满怀悲悯“就剩你一个仍哪,好可怜喔。”
“谁要你狗拿耗子。”
张错根本不领她的情,尤其是一名胆大妄为的女子,搞不清楚就乱发的同情。
“到了。”把马停在侯爷府侧门,他无言地伸出臂膀,示意地尽快焉,以免旁人瞧见,要茂出闲言闲语。
刘建都的家眷全部安置在府邸后面,与前院隔着一条宽十尺左左的河流,西侧才是众将领及侍卫的住处。红柱白墙,斗大的拱门及高耸的琉璃屋脊,戒备森严,任何人不准擅自出入。